梔子花香——我在洗浴中心打工的日子

●趙欣

引子

高考結束后的第十天，成績出來了，我是565分，第3天填報了志愿，南方政法大學。我以為我一定會被錄取的，所以連第二志愿也沒填，更別說第二批次了。等待是煎熬的，何況上學的學費還沒有著落，所以我決定出去打工。正好三叔家大哥就在市里一家洗浴中心當維修班長，說那里招服務生，我未加思考，背起行李就投奔過去。

上學時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打工的生活雖無規律可言，但我還是堅持得很好，有時當天寫，有時第二天早上補寫。一直到大學開學，我寫了40多篇日記。日記僅為本人所處之真實記錄，若涉及洗浴業內幕，請勿對號入座。還要提醒，本文兒童不宜。

6 月17日

坐在大巴里，看著窗外蔥郁的樹木，如茵的草坡，黑褐色田地里的秧苗，一想到艱苦的攻讀終于畫上句號，就覺得無比的輕松和愉快。一架飛機正在高天飛翔，尾部拖出長長的云朵。幾只小鳥似乎也不甘落后，奮力撲扇著翅膀，消失在遠方。

大巴車搖搖晃晃，到市里時已經是下午了。

遠遠地就看到了“武德洗浴”四個金色大字立在樓頂，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這家洗浴中心門臉高大，一看就知道檔次很高。

武德洗浴有四層樓，一層是前臺大堂和洗浴區，二層是按摩區，三層是住宿區，四層是行政區。所謂行政區就是管理人員和服務人員居住的區域。

在大哥的帶領下，我就是在四層見到經理的。經理姓王，又黑又大，方寸頭型。一身黑色西裝，胸前戴著標牌，盡管是職業形象可還是透出一股匪氣。

“作為服務生工作要勤快，對待客人要熱情，頭腦機靈，管住自己的嘴。”王經理教導我說。他說話時盯著我的眼睛，我忙用手向上推推眼鏡框。嗯，那眼神有點兇！這家伙必是流氓出身，我想。

“知道了。我能做到。”我點著頭，其實是半懂不懂，管住自己的嘴是什么意思？怕偷吃東西么？

“好好表現吧，年底老板會有獎金的。”王經理又說，他似乎對我印象不錯，臉上露出笑意，“你是學生出身，頭腦聰明，進步肯定快！”

老板？看來王經理不是老板，老板另有其人。老板真有錢啊，買賣開得這么大！

大哥領我到了四層的走廊，走了很遠，堵頭有一個大房間，屋里有六十平吧，擺了十多張床，都是上下鋪的，床上的被子胡亂地卷著，一張桌子上堆著一大堆東西，方便面、衛生紙、熱水壺、沒吃完的盒飯……一臺電腦只露出一半顯示屏。

大哥指著一張上鋪說：“暫時在這住吧，有一個服務生最近要走，他是下鋪。”收拾妥當，哥哥嚴肅地對我說：“你一定不明白管住自己的嘴是啥意思吧？”我說：“我正要問你呢！”大哥說：“這里的服務有些特別，你只能默默服務，不得打聽，不得議論，更不能對外人說。你要是違反了，就麻煩了！聽明白沒有？”大哥加重了語氣。

走出宿舍時，三個衣著暴露，濃妝艷抹的年輕女子走過來，看了我一眼，互相調笑著走遠。一個說，呵呵，小帥哥啊！看來還是個處男吧？另一個說，咋的，你想先嘗鮮么？第三個說，戴眼鏡的功夫好啊！我的目光呆呆地跟蹤著她們，直到拐彎處看不見了。

“那是小姐，你可要離他們遠點！里面是她們的宿舍。”哥哥扯一扯我的衣服，我才轉回頭，臉熱熱的。

小姐，這個在電視媒體上人們嘴里經常聽到的字眼，可是如此近距離地看到真人，而且以后還要在一起工作生活，這是我沒有想到的。雖是學生，但我知道，小姐就是從事色情服務的女性。后來我知道，她們叫小梅，小霞，小玉，是專做色情服務的。“這里有小姐？”我疑惑地問。哥哥伸出一根手指擋在嘴唇前，左右看了看，點了一下頭。

大哥居然在這樣的地方打工，這要是被叔叔知道了，非打死他不可。

他看出我的猶豫，說：“現在所有的洗浴中心都是這樣，你沒得選擇。除非你去工廠打工。我原來不是在工廠打工了么？不分黑白，到月還扣工資，估計你干不了啊！”他打量一下我瘦瘦的身材和大大的眼鏡說道，“先干著吧，老板是信教的，心善。這里工資高，到月就開。你知道么，現在拖欠工資的情況太普遍了，甚至還鬧到法院，也不一定能解決問題呢！就是別亂說話知道么！家里問你，你知道該怎么說吧！”

我遲疑著點點頭。

6 月19日晴

今天在一樓大堂值班。大堂的大門兩側，放置著幾大盆觀賞花卉，綠綠的葉白白的花，十分好看，絲絲縷縷的醇香引得幾只蜜蜂嗡嗡地飛來飛去。報到那天太倉促了，沒注意到這道美麗的風景。

我的工作就是從服務臺接過備品，所謂備品就是手牌及洗浴用品，發給進屋的客人，之后收起客人的鞋子交給鞋吧的服務生。

服務臺里面值班的兩個吧員都是女孩，一個叫小麗，一個叫小茹。由于年齡和我差不多的原因吧，不忙的時候，她倆就熱情地和我聊天。當得知我的情況后，眼神里多了欽佩。

“看你多好，還能上大學！我連高中都沒畢業。”小麗說。

“你能不能考上政法大學呀？要是考上了，可就牛了，將來能當大法官！”小茹說。

“不知道啊！心里沒底啊。”我用手向上推推眼鏡，笑笑說。

“要是你沒考上怎么辦？”小麗的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問我。

“考不上啊，還能怎么辦呢？就得打工了。”我低下頭。

“怎么會考不上呢？”小茹說，“小哥戴著眼鏡，一看就知道是個人才！”她的眼睛不大，一笑就變成了兩條縫，笑得很可愛。

“哈哈，眼鏡！對了，以后就叫你眼鏡哥哥，行么？”小麗調皮地問。

“哦……”我一時不知怎樣回答。“眼鏡哥哥”這稱呼，聽起來還不錯嘛！

正談笑間，進來一男一女。男的50多歲，有些禿頂，女的也就20多歲。小麗和小茹向那個男人打了聲招呼。都這么大了還得老爸帶著洗澡么？我感到好笑，一想到自己的父親那整天陰沉的臉，不由得暗暗向那個女孩投去羨慕的一瞥。女孩很白嫩，胸部膨脹得驚人。看得我心怦怦直跳。

“趕快把備品給客人！”小茹手里拿著備品袋，從吧臺里伸出胳膊，向我晃動著。慌忙間接過來備品，再分發給這對父女，我看到了小麗和小茹竊笑的樣子，臉漲漲熱熱的感覺。

約兩個小時后，這對父女出來了，容光煥發的樣子。洗澡的作用這么大么？透過大玻璃門，我看到他們上了一輛奔馳跑車。

“這車真好！”我贊嘆道。

“是好啊，100多萬呢！”小茹不無羨慕地說。

“那女孩有那樣的老爸真幸福啊！”我又說。

沒想到她倆咯咯笑了起來。怎么了啊？怎么又笑我？“你真是個書呆子啊！”小茹說，“你看，那是父女關系么？”莫非那就是傳說中的二奶？我瞪大眼睛。

“是不是二奶倒不確定，至少是情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天真啊？”小茹調侃說。

“哎呀，你就別逗小哥啦！”小麗推了小茹一把。

“咋的，你護著他啥意思呀？莫非你……”小茹嬉笑著看著小麗。小麗的臉騰地紅了，“你說什么？”瞥我一眼就去捶打小茹，小茹笑著躲閃。

我急忙岔開話題，指著盆花問道：“那是什么花啊？”這個話題果然見效，兩個女孩立即停止嬉鬧，一起跑到盆花跟前，蹲下，把臉湊到花朵前。

“哇，好香好香！這是梔子花！多好看啊！”小麗深情地說道。

梔子花？不是生長在南方么？

“眼鏡哥哥，這是盆栽，冬天就移到室內。”小茹看出我的疑惑。

6 月20日陰

我跟在王經理身后，隨他下樓。到了二層，見一張大海報立在走廊寬闊處，上面是豐腴妖艷的裸女攝影，眼神很勾人。真是奇怪，我在不同角度看她，她的眼睛都會跟著我。

一個矮胖的服務生匆匆迎來，王經理和他耳語幾句，服務生就走過來對我說：“我姓李，是班長，今后你跟著我，少說話，多干活，知道么？”我說：“知道。”“來，我帶你看看房間。”二層的房間有雙人床的，單人床的，每間房里都有衛生間，衛生間里有淋浴設施。墻面上掛著電視，床單潔白，地板亮閃閃的。“要保持每個房間清潔知道么？”我點點頭。

上來兩位客人，四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浴服，左顧右看。

“做什么按摩，先生？”李班長迎上去。“都有什么按摩？”“您想做什么按摩？來特服好么？”“小姐長得怎樣？”“年齡小，長得靚啊！”“那好！開兩間房。”一人一間房，這不是浪費么？特服又是什么呢？我暗自思忖著。李班長用對講機通知了服務臺。不一會兒，上來兩個小姐，正是在走廊碰到的那兩個，扭著屁股，分別進了客人房間，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一個小姐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臉，我的臉頓時熱辣辣的。

“客人走了之后你收拾好房間衛生，倒垃圾桶，換床單，別忘了！”李班長囑咐完我就走了。站立一會兒感覺有點累，我就依靠在墻上。小姐能給客人提供什么樣的按摩，這按摩為什么叫特服呢？正思索著，李班長走過來，瞪著我，低聲吼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樣子？站直了！”我忙挺起身體。這時，房間里傳出異樣的聲響，我邁步就要過去。“你干什么！”李班長的兩眼似要噴火。“我去看看怎么了？”我疑惑地答道。“怎么了，關你屁事！簡直就是白癡！”憑什么罵人啊？我是初來乍到，即使你是管我的，也不能這個態度吧？不會好好教導么？我瞪起眼睛，剛要發作，大哥匆忙小跑著過來，向李班長賠著笑臉，而后轉頭向我喝道，“你咋還不聽話了呢？不想干了？”這時李班長的對講機響了，他急忙下樓，回頭警告似的看了我一眼。“你傻呀，你過去干啥呀？屋里正辦事兒呢！”“辦事兒？辦啥事兒？”“就是男女那事兒，明白不？”大哥兩個手的食指往一起對了一下：“小新啊，你在高中沒處過對象么？”“沒有啊！”女生給自己寫情書算不算處對象？夜夢中和某個心儀的女生做愛算不算呢？

此時，屋內的聲音變得肆無忌憚。女人啊啊啊地大叫著，男人呼哧呼哧地喘息著……此時的我，真是耳熱心跳。

良久，兩個房間的門打開了，兩個小姐穿著熱褲，拎著一個小筐出來。她們進去的時候我還沒注意到她們的裝扮。那個小框里裝著什么呢？我目光投過去，瓶瓶罐罐，似乎是些洗浴用品。她們經過我的時候，挑逗地故意貼著我的身體過去，我緊張地把身體緊緊貼在墻上。可是她們的屁股還是依次拱了拱我的那個部位，那個部位的東西不受控制，硬硬地支撐起來。兩個小姐哈哈笑著走開了，我則無地自容。

好在換崗的時間到了，換崗的是小林，他剛上來，我就急急跑上樓。宿舍里有幾個沒班的服務生圍坐著聊天，我看也沒看，直接上了自己的床位，蒙上被單，我感覺到他們愣愣的目光。

很快，他們的話題繼續。說是有一天，來了一個客人找小姐，正干得起勁，忽聽轟隆一聲，床塌了。又有一個客人，同時找了三個小姐，整整干了一宿，第二天，三個小姐趴著出去的，客人輕松快活地買單走人了。還有一天，小姐忙活了一天，到晚上結算時，服務臺忘了收費了。都是類似話題，不時就爆發一陣興奮的哄笑。

一個女人騎在我的身上，兩個大奶子就像兩個大白面饅頭，隨著她身體在我身上的躍動，上下晃蕩著。我仰起頭，一口含住了那誘人的粉紅的奶頭，麻酥酥的甜滋滋的。女人更加興奮，哼哼唧唧地閉著眼睛，動作加快，我則把襠部向上拱起，再拱起……仿佛一個大浪襲來，一陣眩暈……屋里黑黑的，鄰床傳來打雷般的鼾聲。

褲衩黏糊糊的，又遺精了。上學期間在睡夢中也曾有過，卻沒有這次射得多射得爽。可是很快就覺得心里被倒空，負罪感裊裊升騰。偷看一下左右上下，還好，都在睡覺。

6 月22日晴

上午在一樓值班。我拿起小噴壺給梔子花灑水。水珠粘在花瓣上，晶瑩剔透，近前細看，我看到花朵上面有無數個戴著眼鏡的我。

大哥急火火地喊我，在拐角處責怪我說：“小新啊，你怎么搞的，那天沒有收拾房間呢？”“哎呀！忘了！”我扶了一下眼鏡，臉紅了。“你千萬記住啊，客人前腳走，你后腳就得收拾利索。特別是垃圾袋，必須及時扔掉，記住了沒有？”“記住了，大哥。”我向大哥保證。

回到一樓，小麗和小茹接著和我聊天。期間小麗接了一個短信，看完后眼睛就紅了。小茹關切地問怎么了，小麗說，男友和他分了。說完，就伏在吧臺上啜泣起來。小茹說，“不就一個對象嘛？算什么事兒！男人有的是！我都處了10個了，哪一個認真了？”看到我看她，小茹轉過頭，說：“像眼鏡這樣的老實男孩，才有幾個？”

我的臉又火辣辣的，忙用手扶扶眼鏡。這時，李班長下樓對我說，“你去二樓替班，那個服務生有了急事。”我答應著上樓，李班長下面喊著說，“機靈點，別像個木頭！”

我上樓時正好有一個房間剛剛用完，我戴上一次性手套開始清理。一張大床，被子掉在地上，枕頭放在床中間位置，我揀枕頭時，手觸到黏黏的液體，仔細一看，枕巾濕了一大片。我把枕套取下。再細看時，褥單上面也有幾處濕痕，還有很多的毛發。長長的是頭發，彎曲的短的應該是陰毛吧？陰毛有直的有圈形的，這又是怎么回事呢？自己是直的，那圈形的呢…

正思考間，大哥進來。我就料到他會來，知道他不放心我，怕再出問題。“這樣的褥單也要撤掉，還有就是垃圾桶……知道垃圾桶為什么重要么？”他說著，把垃圾桶里的塑料袋取出，打開。你看吧！探頭看去，里面是團成一團的手紙，一只松松長長的避孕套，能看見有液體從里面淌出。“這些東西要是被當做證物，你想想看？”大哥嚴肅地看著我的眼鏡片說道。“要是拿到公安局，就是賣淫嫖娼的證據吧？”還沒說完，大哥驚恐地捂住了我的嘴。“我可告訴你，老板可不是一般人物，黑道白道都通，王經理和李班長都是從監獄出來被老板收留的。我們就一個打工的，為點工資，不要給自己惹麻煩知道吧！床品送到洗衣房交給尹姨，垃圾送到后院劉叔那里，滿一車就送走一車。”臨走時哥哥嘆氣說，“有點后悔讓你來了，你和我不一樣。”

按摩區今天的客人有20多人，但小林說，這不算多，最多時40多人呢，何況現在只是白天。現在的人怎么了，有了錢就要這樣么？我想起我們班里有一個蹲級的男生，如果你幫他順利通過考試，他就會嬉笑著說：畢業了我請你去洗浴中心享受一下男人的樂趣！

現在我終于明白了。

6 月25日

今天在三樓值班。通宵。天氣悶熱。

四個房間都是賭博的，他們只穿一條褲頭，脖子上系一條濕毛巾。其中一間不是麻將，而是玩撲克牌，好像叫抽帕斯，又叫抽大點兒。平日里我只會斗地主，打紅十，卻沒見過他們的玩法，大約也就二三分鐘就分出輸贏了。這幾個房間的桌子上的錢都是一摞一摞的，賭注也大得驚人。

大哥告訴我說，要勤快嘴甜，一個晚上小費會得很多。茶水涼了，我急忙換熱水，煙沒了，我就下樓去取，水果沒了，我就出去買。客人們對我印象還不錯，管我叫小眼鏡。半夜的時候，這幾伙賭徒興趣不減，而我卻是困得不行了。實在困極了，就靠在墻上打一個盹兒。還怕李班長看到，剛剛睡著又急忙睜開眼睛看看樓梯口和各個房間煙霧繚繞的門口。

正待閉眼，李班長送上來兩個女客，一高一矮，高的短發，說話高聲大嗓；矮的長發，溫柔嫻雅，時不時嬌媚地看高的一眼。大約30歲左右，穿金戴銀，雍容華貴。

我急忙迎上去討好地告訴李班長說，正好就剩兩個單人房間。李班長瞪了我一眼，恭敬地打開一間大床房，“老板，這間房有衛生間，有淋浴，空調好使，行么？”“可以，要一盤果盤，兩瓶礦泉水，一盤瓜子。”“好的，很快上來。”“還有，不可以打擾，知道么？”“放心，不會有任何打擾。”“你服務得不錯，這是小費。”高個女人從包里拿出錢包，從錢包里抽出2張百元鈔票。“不好意思啊，老板，服務是應該的！”“別客氣了，拿著吧！”“那謝謝您啦，有事就按鈴，我會很快到的！”

李班長退出房間，輕輕關好房門，把錢揣到褲兜里，看了我一眼，炫耀似的下樓去了。

就這樣輕松地得到了小費？兩個女人這么大熱天擠在一張床上？她們是姐妹？是朋友？思考間有了困意，這時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嚇了一跳，心想，完了，又被李班長抓現行了。回頭一看不是班長，卻是那三個小姐，小梅，小霞，小玉，我已經認識她們了。

“眼鏡哥哥，想什么呢？”小梅湊過來問。“沒，沒想什么啊！”我退了一步。“嘿嘿，是不是想姐姐了？想姐姐哪里啦？”小霞扭了一下屁股。我避開她們惡搞的目光，臉又開始火燒火燎的。“三位姐姐，你們要是沒什么事就趕快回房間吧，李班長不讓我工作時間閑聊啊！”“眼鏡哥哥，姐姐求你個事兒？”“說吧！”“你問問那幾個房間的客人，要不要小姐？他們可都是大手啊！”“他們正賭呢！”“哎呀，叫你去你就去！”“行，我去問。”我轉身要走，被其中一個叫小玉的拽住手，她的手又滑又軟，感覺很舒服，我本能地想迅速抽出，但最終還是任她握著。“眼鏡哥哥，你知道咋說么？”“咋說？就問，你們要不要小姐唄！”“小帥哥，還要加上一句，她們的活兒很好，知道么？”這個時候我已經知道所謂的“活兒好”，就是做愛有技巧的意思。我的臉又紅了一下。“嗯。”“拜托啦！姐姐今天沒干活兒！”

走進一個房間，加水，換毛巾，清理煙缸……末了，我站在那里紅著臉傻傻地站著，客人一起抬頭，疑惑地看著我，很快，一個客人從一摞錢里抽出2張，塞到我手里。見我還沒走，又塞2張。“你怎么回事？小眼鏡！嫌小費少啊？”“不是不是！”我憋得臉像個紅氣球，終于結巴地說出話：“你們要不要小姐，活兒好！”頓時滿屋哄堂大笑。“去吧去吧，一會兒我們玩完這個的！”

我急慌慌從房間出來，用手擦著臉上的汗。“眼鏡哥哥，咋樣？”她們圍走過來問。“說玩完的。”“謝謝你小帥哥！”“不用不用。”“還有3個屋呢，你再去幫我們問問！”“不去不去！”我急忙躲開她們。

唉，我會在這樣的環境里工作，做夢也沒想到啊！

6 月27日

我是下午班，所以想好好睡一覺，昨晚又熬了一宿。

睡夢中手機響了，我迷迷糊糊地猶豫著是不是接聽。鈴聲斷了，我剛要恢復睡意，又響起來。拿起電話一看，是同學小艾的號碼。“小艾，什么事？”“你還在睡覺啊！快上網看看，你被錄取了沒有吧！”我一激靈坐了起來，“現在能查到了啊？”“能啊！”“你咋樣？我考上啦！”“真好！我就去查！”“快去查，查完告訴我！好的！”

在這里，除了老板，王經理的房間之外，只有服務臺那里的電腦是聯網的，不知道讓不讓用。我到了一樓，小茹在值班，大廳里沒有客人。“眼鏡帥哥，來看小麗的吧？”“不是不是。”我臉紅起來。“小麗！”小茹轉頭向吧臺的里屋喊道。“干啥？”屋里傳來小麗的聲音。“你的眼鏡帥哥來啦！”小麗應聲從里屋出來，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就去掐小茹的脖子，小茹縮著脖子嘎嘎地笑。

“我想用電腦行么？”我小聲說道。“用電腦？干什么啊？經理不讓的！”她倆看著我。“我想查查考沒考上。”“這樣啊……查吧！”小麗左右看看，機警地說，“快進來查吧！”進到服務臺，我緊張地操作著電腦，小麗小茹圍在旁邊，三個腦袋擠在一起。可是查了半天，在錄取網上，也沒查到我的名字。“再查查。”小麗說。“算啦！我一定是沒考上！”我關上電腦低著頭說道。

看到我垂頭喪氣的樣子，小麗安慰我說，“明年再考唄！”我搖搖頭。“謝謝你們了！”說完我就上樓了。小艾的電話打過來，我沒接就掛了，我不知道說什么，看來我要安心地在這里打工了。盡管沒回頭，我能感覺到小麗和小茹特別是小麗那憐憫惋惜的眼神。

晚上睡不著覺，靠在床頭，手里拿著筆，悔恨自己過于自信，思考著以后怎么辦。不知道自己能做點什么。是繼續打工還是學一門技術呢？不知道。反正復讀是不可能了，不能再給父母增添負擔了。

6 月28日

早上大哥來了，他聽小麗說了我的事情，特意來安慰我。

“人這一輩子，干啥都是個活，不能上大學，打工也不錯啊，好好攢些錢娶個媳婦伺候你爹你娘吧！”我說：“大哥放心吧，沒考上就沒考上吧，我要是填報第二志愿也就好了。我會安心打工的。”“有啥不安心的？我們這里還有一個前奧運冠軍在這當搓澡工呢！”前奧運冠軍？搓澡工？“小新啊，在我們女池那邊，有一個搓澡工，她曾經是運動員并得過奧運會的冠軍，25歲退役了，別的什么也做不了，沒有生活來源，電視報道過。老板知道了，就招到我們這里當搓澡工了！你看，打工不分人啊！對了，小新，今天聽說老板要過來，你可得機靈點！”“老板要來啊？”“是啊！聽說老板要請市里的領導吃飯，吃完飯到我們這里來休息。”

今天的洗浴中心好像是迎來什么重大節日一樣，窗明幾凈，地毯鮮紅，服務人員個個著裝整齊。我在三層值班，平時就一個人值班，今天是四個。王經理和李班長一起過來巡視，李班長東吼一句西吼一句，就像一只狗。王經理還有點領導風度，雖然有一股痞氣，卻顯出領導的寬厚。

“小眼鏡，過來！”李班長喊我，我跑過去。“經理找你！”他說。“經理您好！”我鞠了個躬。“小眼鏡，這里就你是有文化的，要努力啊！”“是是！”我連忙說。“今天老板請重要客人，這里就由你負責。”“我，我負責？”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呀，他們幾個都歸你管，好好服務，別讓我失望啊！”“是是是，經理！”我擦著汗退回到自己的崗位。王經理和李班長走的時候，告訴我半小時后去他的辦公室商量明天的具體安排。

吃中餐的時間已經過了，老板沒來，可是我們也不敢吃飯，誰知道會不會正吃著老板就到了呢。看來我的決策還是對的，其他服務生剛要發怨言時，李班長氣喘吁吁地跑上來。“老板來了，快站好！”

不一會兒，就聽到樓道有腳步聲，王經理在前面引路，兩個中年男人走過來。一個西裝革履，腰板挺直，一個頭大腰粗，走路蹣跚。我猜前面的是官員，后面的是老板。我的判斷力真的不錯！

本店最豪華的房間今天有了用場，叫總統套房，在三層最里面再拐個彎上樓。有200平米大，室內有泡澡池，淋浴間，麻將桌，按摩床，大睡床。

我和小林先幫他們更換浴服，然后引導他們泡澡。他們泡好出來，我早安排搓澡工恭候在那里了。

“老李，你的洗浴中心很像樣啊！”領導滿意地說道。“小浴池而已，領導不嫌棄就好！”老板滿臉堆笑。“我們這里的按摩技術很好，領導您一會兒感受一下吧！”“好啊，就體驗一下武德洗浴的技藝嘛！”

我們小心地把兩人扶到按摩床，我一招手，兩個身穿泳裝的女按摩師就進來了。其中一個很性感，老板一使眼色，那個按摩師就心領神會了，去給領導按摩。

“領導啊，覺得按摩的手法怎樣啊？”“不錯啊。我說老李啊，你這里的姑娘這么漂亮，可不許有色情服務啊！”領導說著話，眼睛盯著按摩女飽滿的胸脯看。“那是那是，都是正規服務。”“那就好，掃黃打非是我們市社會治安的重中之重啊！我已經讓公安局查封了好幾家洗浴場所了！”“我們武德全靠領導支持，否則也早就關嘍！”“領導啊，干我們這一行的，也有苦衷啊，您說，家家都有小姐，只有我武德沒有，生意怎么能好呢？”

按摩完畢，按摩師出去了。我們快速收拾之后也出去了。我是最后一個出來的，手還沒從門把手上松開，王經理在走廊一側向我擺手。“小眼鏡，你就別走遠，就站在門口，等著服務！”這里的門不隔音，站在門口，我能清楚聽到屋里的談話。我沒想偷聽，但又怕需要我時，我卻沒有聽到。屋內只有他們二人時，領導竟然和老板親密異常，簡直和剛才判若兩人。

“領導，剛才的按摩師漂亮吧？”“嗯，還真不錯！”“我們還有更漂亮的特服小姐，您想不想讓她們給你敲敲背？”“……不想，這類丫頭不安全啊！”“老李啊，吧臺那個女孩不錯啊！”“吧臺那個？哦，叫小麗還是小茹的？”“就是那個眉清目秀的丫頭，不是那個愛笑的。”“領導啊，真是不好意思，那倆丫頭，她們不做那個的！”“老李，你真能說笑啊！你怎么竟往歪處想呢？我是想和她們說說話，了解一下你員工的工作和生活情況，也算體察民情嘛！”“那好那好！我去讓小麗上來。”老板出來，進到隔壁房間，讓我把王經理叫來。

王經理來了，不一會就下樓了。老板等著有點急，不時走出門外探望。王經理皺著眉頭上來，進到老板屋，關上門。由于他們談到小麗，我就格外留心聽。“小麗這丫頭太犟，說什么也不肯上樓。倒是小茹有點意思。前段時間她母親得了尿毒癥住了院，需要血液透析，急需錢，她和我說想當小姐呢。”是王經理的聲音。“這社會沒好了，逼良為娼啊！你瞧瞧，連市長都這樣！”老板壓低聲音罵著。“我問問領導吧，看小茹行不行。”老板回到領導屋，關上門。“領導啊，小麗病了，去醫院了，讓小茹來陪你吧，那丫頭也不錯啊！”“小茹嗎？就是那個一笑很招人愛的丫頭吧？也好！來吧！”老板出來說，“眼鏡，你喊小茹上來。”小茹果真上來了，有點嬌羞，進到屋里關上門，我還能聞到門邊濃重的香水味兒。

“領導啊，我有點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在這休息著，我一會兒回來陪你吃晚飯。”

“哦，我在這休息倒是可以，晚飯我看就免了吧！”

“不行不行，您一定得賞個面子啊！”“老李啊，你呀，真難纏啊！我就是拒絕不了你呀！”

老板關門時看了我一眼，我跟了出來。

“小眼鏡！”

“在，老板。”老板怎么知道我的外號呢？我心里有點美滋滋的。

“告訴王經理把在門口，你站在樓梯口，別人都撤，不許任何人靠近。機靈點，知道么？”

“知道。”我點頭。

按照老板的吩咐，王經理把門，我把樓梯口，任何顧客一律不接待。天快黑了的時候，小茹從屋里出來，頭發散亂，臉紅紅的，低著頭從我身前走過。

王經理拍了拍我的肩膀，“小眼鏡，今天咱倆立功了。”“立功了？立什么功了？”王經理拍拍我的肩膀，“眼鏡弟弟呀，你怎么啥也不懂呢？上學時沒處過對象么？”怎么都問我上學時處沒處對象呢？我還是沒明白。王經理把我扯到緩臺處，耳語一番，我登時瞪大了眼睛。“切記，保密，知道么！”王經理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十分兇惡。我避開他的眼睛。“知道！”我說。

社會上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議啊！

6 月29日

我正在二樓清理房間，猛聽到走廊里面的一個房間傳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和怒罵。我急忙跑過去，推開門，見小霞赤身裸體地在床上痛苦地打著滾兒，白色的床單上染著一大片血跡。一個干瘦的顧客驚恐地站在邊上不知所措。

“怎么了？”

“這個畜生禍害我！”

我馬上堵在門口，用對講機迅速通知了王經理。很快王經理就過來了，看了一眼小霞的情況，就撥通了120急救電話。“一名女士，下體被插入了電視遙控器，情況危急，請馬上急救！”那個顧客企圖偷偷溜走，被趕來的老板一把揪住，摔在地上。“操你媽的吳老七，有幾個臭錢就禍害人啊！”緊接著，老板打了一個電話：“院長，我是李碧曉，請您親自來我這里救人！”

時間不長，120的急救人員就來了，一大幫人腳步匆匆，神情嚴峻。老板和其中一個醫生打了招呼，我聽到老板叫他院長。

院長對老板說：“李老板啊，出血很多，估計破裂嚴重，患者有生命危險，需要立即手術！”“院長啊，無論什么代價都要保證她的安全。拜托啦！”院長讓我們都回避，屋里只留下小梅，小玉。

我們焦急地站在房間外，期待著小霞平安無事。老板則是不停地踱步，時不時掏出手帕擦擦汗。突然間老板停下，看著縮在墻角的吳老七，罵道：“沒想到你這么變態！你他媽還是人么？等著判你刑吧！”掏出手機，就要撥號。

“李大哥，放過我吧，多少錢我都認拿，您千萬別報警！”

“不行，法律不制裁你，怎么還小霞公道？”老板開始按鍵。

“老板，如果報警，也會對我們洗浴中心不利啊！您想想，那樣，我們的服務項目不就公開了么？”王經理伸手擋住了老板的手機。

“李大哥啊，我給您跪下啦！”吳老七撲通一聲跪下，抱住了老板的腿。這時，嘎吱一聲，門開了。

“怎么樣，院長？”大家急忙涌過去，老板的大腦袋探進去，緊張地問道。

“還好，危險擺脫了，需要住院繼續治療！”

“謝謝院長！”老板長舒了一口氣，轉頭對王經理說：“拿一萬元錢給院長，表達謝意！”

老板能這樣對待一個被人瞧不起的小姐，這是我沒想到的。

6 月30日

外面下起小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窗玻璃。窗玻璃上的水珠密密麻麻，瞬間流淌下來，很快又密密麻麻，再流淌下來。

呆坐在寢室的床上，我有點想家了。小艾家一定舉辦了隆重的招待宴席，收的禮錢應該是夠上學的了吧？同村的父母，一定不敢出屋，自己兒子沒考上，還有臉見人么？突然想到小麗，幾天沒見到她了，她在干什么呢？

下樓去看，小麗和小茹正在工作。看見我，小茹用胳膊肘碰了小麗一下，小麗抬頭，看到我先是驚喜，而后眼淚汪汪的。我內心一陣溫熱，不知為什么，突然好想擁抱她一下。

這時，幾個客人從樓上下來，其中一個光頭的人喊著，“服務員，拿鞋！”“先生，先買單才給鞋。”小麗說。“買單？買什么單？你問你李老板敢讓我買單么？”禿頭蠻橫地說。“先生，我們無權免單啊！”小茹陪著笑臉說。“我是治安總隊的，姓馬，你問問你們李老板看看他咋說？”“我們老板說過……”小麗話停頓了一下，低頭察看著什么。姓馬的面露得意，“你老板說過我吧？”很快，小麗抬起頭說：“不好意思，先生，我們老板說過，任何人都不得免單！”

姓馬的立時變了臉色，又紅又白的。“先生，我們就是打工的，要是不買單就得扣我們的錢啊！”我湊到跟前說。旁邊的一位客人說，“算啦，買就買吧，沒多少錢。多少錢？”一邊說著一邊掏錢。“先生，你的消費1680元！”小麗把單子遞給他看，他不耐煩地擺擺手付了款。姓馬的嘴里不干不凈，臨走時還說：“你們記著我，走著瞧！”

王經理來的時候，小麗把情況說了一遍。王經理沉吟著問：“單子上有沒有這人？”“他說他是治安總隊的姓馬，可是單子上連一個姓馬的都沒有啊！”說著把單子遞給他看。他看了一遍說：“沒有，真是啥人都有，你們做得對！把單子放好，注意保密。”說完轉身上樓。

消費還有免單的啊？都什么樣的人享有這個特權呢？小麗說，“你看看就知道了，只是別亂說啊！”單子上足有100人，分別標著公安，稅務，水政，供電，衛生等類，每一類后面跟著一長串名字。

樓上突然傳來爭吵聲，我急忙上樓，是二層。王經理，李班長，小林，大哥他們正圍著一個光著身子，只穿褲頭的客人。

旁邊站著小姐小梅。“舒服完了不給錢，你找錯地方了吧？”王老板冷笑著說，“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的場子？”“我都沒射，怎么舒服呢？”客人理直氣壯地說。“你足足干了我兩個鐘，你射不出來怨我呀？”在洗浴中心，小姐服務的時間單位叫鐘，一鐘為45分鐘。正常的服務時間就是一鐘。

“我沒射，這能算完事嗎？”這客人毫無懼色地說，“不管你什么場子，總得叫顧客滿意吧！別忘了，再大的場子，也是顧客捧出來的，我是常客，你問問服務生！”“他是常客。”李班長說。“常客啊，不好意思！我以為是鬧場子的呢！那這樣吧，再給你一個鐘的時間，你要是再不射……”客人打斷話說，“再不射和你們無關，錢我照付！”“但愿你滿意，先生！”王經理的語氣非常客氣。“快去吧，小梅，一定好好服務！”小梅極不情愿地和客人進了房間。

晚上我和李班長回寢室，在走廊碰到了小梅，她很疲倦的樣子，走路似乎不大方便。

“怎么樣啊小梅？”李班長一臉壞笑。

“那家伙變態，折磨死我了！”小梅恨恨地說道。

“那家伙怎么變態呢？”李班長站住，攔住小梅，笑嘻嘻地問。

是呀，什么是變態？這家伙又是怎么變態的呢？我心里也很想知道。

“怎么變態？就像你這樣！”小梅笑罵了一句快步走遠。

7 月1日

睡得正香，有人把我推醒。

“眼鏡，快醒醒！”是小林，聲音慌張。

“咋啦？”我揉著眼睛問。

“公安局來查房了，把小姐和客人都抓了！”我這才聽到嘈雜聲和雜沓的腳步聲還有警察的吼聲。

“通知老板了么？”

“王經理說，老板手機關機，聯系不上啊。”

我一骨碌爬起來，穿好衣服，就往外跑。跑到二樓，我看到一群警察押著一幫赤身裸體的客人，還有小梅，小霞，小玉。他們手抱著頭，蹲在地上。王經理和李班長也在，在一個禿頭警察身邊圍來圍去的，央求著什么。禿頭警察怎么這么面熟？我猛然想起，不就是那天不想買單的姓馬的隊長么？公報私仇啊！

王經理一轉頭看到我，向我做了一個手勢，手指指向外邊，我點一下頭，腳步沒停，飛跑下樓。一樓大廳里站著幾個警察，小麗和小茹站在吧臺里不知所措，我看了小麗一眼，就跑出去了。

在門口我打了一輛車直奔市政府，我當時就一個想法，去找那天那個領導，不知道姓名，但一定能找到。

政府門口的保安不讓我進去，讓我出示證件，可是我沒有。正好一輛車開過來，我一眼就認出車里的領導，急忙攔在前面。

“你干什么？”司機落下窗戶吼道。

“我找領導！”我手一指車里，迅速轉到領導那側車門，敲著窗戶。車窗落下，領導有點慍怒地看著我。

“領導，我是武德洗浴的！您不認識我了么？我有急事！”

“小劉啊，你下車，我和他說幾句話。”領導等司機下車關上車門，開門讓我上車，嚴肅地問，“誰讓你到這找我的？找我有什么事？”我擦了一把汗水，把洗浴中心發生的事說了。

“你老板呢？”

“沒聯系上啊！”

“這家伙又是通宵打麻將了！好了，你回去吧！”

“可是……”我的話還沒說完，車門“砰”的一聲關上，司機上車，一溜煙地走了。

我一下子像泄氣的皮球，邁步走出政府大門，蹲在墻邊喘著粗氣。老板為什么要在浴池里從事這個行業呢？這本來就是違法的啊！既然是違法的，自己怎么急得跟父母急病住院似的呢？不管怎么說，自己是靠老板吃飯嘛！心思是盡到了，但沒有效果，自己還能怎么樣呢？這樣一抓，是不是要關門呢？自己去哪打工呢？一邊想著一邊往店里走，不知不覺中回到了洗浴中心門前。

剛上臺階，透過大玻璃門，我看到老板，王經理，李班長，大哥，小麗，小茹，小林，小梅，小霞，小玉都站在大廳里，樂呵呵地望著我。還沒等我開門，王經理緊走幾步，把門打開。

“歡迎功臣！”他鼓起掌來，接著掌聲一片。老板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小眼鏡，你是好樣的！我要重重獎勵你！”透過人群我看到小麗，她正含情脈脈地望著我。我臉又是火燒火燎的，傻笑著不知說什么好。看來，我找領導起到了作用。

和小林回寢室休息的時候，迎面走過來一個又高又胖又壯的女員工。“眼鏡，她就是奧運冠軍！”一定是舉重冠軍吧？要不胳膊怎么那么粗，像樹干一樣呢？我停下，側身等她過去。“你是眼鏡吧？你叫我王姐！”她竟然知道我，而且還這么豪爽！我連連點頭。“眼鏡，你成了我們洗浴中心的名人啦！”王姐走遠，小林贊嘆道。

是不是名人倒無所謂，干吧，多賺點錢！我默默地想。

7 月2日

早會上老板宣布關于我的任命。我被任命為經理助理。我掃了一眼李班長，發現他正看我，觸到我的目光時忙低下頭。大哥坐在后邊暗暗地向我豎大拇指，小麗則是臉紅紅地低著頭，不時用手摸一下臉。

黃昏時分，王經理和李班長著急忙慌地找到我，說：“一會領導要來休息，我們要好好研究接待。務必讓領導滿意。”我急忙帶著小林把那個房間統統清理一遍，換上新床單，被罩，枕套，把泡池按摩床消毒，屋里噴上空氣清新劑，水果和飲料都準備妥當，搓澡師，按摩師都安排好了。

剛剛忙完，沒想到老板親自過來了。沒有領導，這個洗浴中心可能已經關了吧。領導就是武德的靠山啊！我以為老板會再親自察看一遍房間，過問一下準備情況，但是老板擺擺手，有點憂郁地進到隔壁房間。過了一會兒，出來招呼我和王經理，李班長進去。

“領導這次來還得找女生啊。”老板說。

“不是小茹么？”王經理說。

“不是，領導相中了小麗啊！”老板說。

“可是，可是小麗不是不愿意么？”我說。怎么結巴了呢？感到心臟上移了一個位置。

“領導是我們的靠山啊，他的要求，我們能不滿足么？”李班長說。

“可是……”我還要說話，王經理打斷我，說：“我和小麗再談談，多給她些錢。聽說她家里很困難啊！”

“好吧，你去找小麗談談吧，她要是不同意就算啦！別勉強！”

我和王經理下到一樓，王經理叫小麗進到服務臺后面的房間談話，小麗跟著進屋時，轉身盯視了我一下。我沒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心里怪怪的，說不出什么滋味，煩躁不安。

領導很快到了，老板遠遠地迎出去，我在前面引路。路過服務臺時，小茹走出來諂媚地笑著，但領導沒有看她，而是緊緊盯著小麗看，直到我提醒說，領導，注意上樓的臺階時，才收回目光。

到了房間里，領導從澡池子出來時，我忙把浴巾披在領導肩上，領導和藹地對我說，“小伙子，你很棒啊！”我忙弓腰，“領導表揚不敢當！”“領導真有眼光啊，這小子是個大學生苗子！將來有機會，您給他安排安排！費用好說！”老板的話讓我無限感激。按摩結束，我和服務人員悄悄退出，屋里只剩下老板和領導。按照老板的要求，我就站在門邊，聽候指令。

“老李啊，我給你武德洗浴說情，反響可是不小啊！”

“領導，您的恩德我這輩子是報不完嘍！”

“今年的效益怎么樣啊？”

“托您的福，還不錯啊！年底就把您的那份…”

“老李啊，服務臺里那個小麗多大啊？”

“您說小麗啊，她今年20歲，還是孩子呢！”

“我對那丫頭總是感覺很熟悉，是不是以前在哪見過呢？我能不能和她說說話呀？”

“說說話倒是可以啊，我下樓去叫她！”

老板出來進到隔壁房間，讓我把王經理，李班長叫來。王經理和李班長進屋，我就要出去，老板說，“小眼鏡，你在這吧！”“老板，小麗說啥也不干，急死我了！”王經理懊惱地說。“你說沒說給錢？”“我說給2萬呢。那也不干。”老板沉默了，坐在床邊焦躁地抽煙。我站在一旁，內心卻是翻江倒海。汗出來了，我偷偷地用手指抹。

“要不，我們……”李班長看我一眼，小聲對著王經理耳朵說。王經理也看我一眼，又看老板一眼，沒吱聲。“你們先下去吧，不用你們管了。”老板揮揮手。李班長的陰險表情，讓我很不安，憑直覺，我感覺到李班長要做出對小麗不利的事情。得去告訴小麗，讓她提防！

下到一樓，小麗正伏在吧臺上，小茹在旁邊勸著。我喊小麗，她抬起頭，滿臉淚水，看到我更是委屈，竟然哭出了聲！我慌忙制止，抓著她的手進到里屋。

“你要警惕知道么？”

“怎么回事啊？”

“你別問了，自己凡事小心就行了！”我轉身出門，小麗一下子抱住我，抽泣起來。

“小麗，我得回去了，你自己多保重吧！”輕輕移開小麗的手，我急匆匆走了。剛邁一步臺階，碰上李班長下樓，他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滿臉淚痕的小麗，嘴角掃過一絲冷笑。

李班長喊：“小麗，上樓，老板找你。”“我不去！”小麗干脆地回答說。“咋的，仗著誰呀，老板的話也不聽了？”我停下腳步，惱怒地看著李班長。李班長陰陽怪氣地說：“總經理助理，您是領導，這小麗不服管理，您說怎么辦吧！”沒等我張嘴，小麗說，“去不去是我自己的事，老板要罰要辭我都認可，關眼鏡助理什么事？”

晚上的時候，領導一臉嚴肅地走了，老板和我們送到門口很遠，低頭哈腰，但領導眼皮沒撩，寒暄幾句就上車走了。老板悶頭回來，路過吧臺，看了小麗一眼。我的心怦怦亂跳，真擔心老板罵她。

7 月3日

昨晚三個20多歲的人在一間包房里鬧了一宿，兩男一女。狂笑聲，哭嚎聲，砸東西聲不絕于耳，但門緊緊關著，不見一個人出來，門把手上掛著請勿打擾。王經理示意我不要靠近。

“他們在那里面干什么呢？”

“干什么我們別管，我們收的是錢。以后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洗浴中心慣常的現象。來，到我屋，我有事和你說說。”到了王經理的辦公室，我看著王經理，等著他開口。

“眼鏡啊，你和小麗談戀愛了？”

“沒有啊！怎么了，經理？”

“老板和我一向很看好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扭啊！”

“怎么了經理，我做錯什么事了么？”

“還是你自己尋思吧！”走出王經理的房間，我反省著自己的一貫表現，突然想到小麗！對，就是小麗的事，被李班長告發了！

早上醒來，我還在床上想著這件事，手機響了，是小艾打來的。

“眼鏡，你干啥呢？”

“我上班呢！這么早打電話怎么啦？”

“哎呀，你還不知道啊？你被錄取啦！”

“什么？真的嗎？你怎么知道的？”

“我幫你查的，你被政法大學錄取啦！”

“真的啊！”我驚喜得尖叫起來，我現在是自己一個寢室了，所以不擔心打擾別人。“太好啦！太好啦！”但很快又謹慎地問，“你真的查到了么？”

“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去查吧！”

話筒里的聲音還在繼續，就被我啪的一聲切斷。一口氣跑到樓下，沖進吧臺。

“小麗，快，打開電腦！”小麗見我如此急切，來不及多問，迅速打開電腦。

“快，上高考錄取查詢網！”小麗手指快速地敲擊著鍵盤……

“啊呀，眼鏡哥哥，你考上啦！”叭的一聲，她摟著我的臉親了一口。一剎那間，我的臉，她的臉幾乎同時漲紅起來，小麗輕輕媽呀一聲，跑進里屋。網頁上赫然一行信息：趙小新，中國政法大學社會管理專業。有人拍了我一下，我回頭一看，是小茹。

“眼鏡哥哥，我和小麗私下議論了，你一定會考上的！只是，看來你和小麗不會繼續發展了。小麗在里屋哭呢！”走到里屋門口，我聽到里面壓抑的哭聲，門鎖著，我敲了幾下，沒開。“眼鏡哥哥，你先去忙吧，我來照顧她！等她情緒穩定時，我好好開導她。”小麗長得清秀，人也正直，我對她有好感，可是我們還沒有戀愛啊！又怎么會說到發展呢？不過看來小麗是愛上自己了，如今見我考上大學，必是讓她認為和我不再有可能了！

回到寢室，忽然想起應該給家里打個電話。電話通了，母親接的，很高興，她說小艾已經告訴她了。和母親說話，我仿佛看到那一幕情景：花白頭發的老母親，激動地拿著電話，一邊說話一邊不住地擦著眼淚。母親還說：“你爸啊，高興得一宿沒睡覺，40多年第一次露出笑臉。”父親笑了，這可是我無法想象的。“孩子，要不就回家歇著吧，學費你爸已經給你湊齊了。”“好的，娘，我過幾天就回去了。”嘴上這么說，心想總得滿一個月吧，月底才開支。

敲門聲響起，我喊“進來”。沒想到不是服務生來請示工作，卻是老板和經理。我慌忙迎過去。“眼鏡兄弟呀，恭喜恭喜！”他倆幾乎同聲說道。

“眼鏡啊，我第一眼就知道你有出息，祝賀你呀！”王經理今天和我說話的樣子，竟然如此謙恭！

“眼鏡啊，去了廣州好好讀書，將來當了大官，可別忘了武德洗浴啊！”老板拍拍我的肩膀。

“怎么會忘記呢？老板，大家對我這么好！永遠都不會忘的！”我忙不迭地說。

“我給你準備了1萬元，一點心意，算是對你的獎勵吧，你是我們洗浴中心的驕傲啊！”老板又拍拍我的肩膀。

“不……”我推辭著，王經理已經把一個紅包放到我手上。

“你就別推辭了，啥時開學？”王經理問。

“通知書還沒到，估計得八月末吧。”“還早著呢，你要是不嫌棄，就在我們這呆著吧，什么都不用你干，照樣開支！”老板說。“謝謝老板！”我給老板和經理鞠了一躬。

休班的時候，我一點困意都沒有。一個字，樂！

7 月9日

上午我繼續巡查各個樓層。

在一樓，小麗表情冷淡，低頭忙碌著。感覺到我看她，她站起來很有禮貌地問：“助理，您有什么指示么？”小麗皮膚白嫩，不施脂粉，眼睛大大的，里面好像是兩泓明凈的潭水。我恍惚看到，小麗幻化成一朵典雅美麗的梔子花。看著看著，我忽然感到心怦怦亂跳，臉也熱熱的，轉身上樓。

晚上10點左右，下起了雨，我突然想起要去找老板的事，根據目前的現狀，我特意寫了一篇如何管理洗浴中心的文章，并提出了很多建議，想把它送給老板，作為我對老板的謝意。拿起打印好的紙張，就往老板的房間走去。

老板正在房間和王經理、李班長商議事情，我猶豫了一下，老板站起來，招招手說，“進來進來！”“你們正商量事情吧？”“商量事情不戒備你，正好，你來了。”“領導是我們的靠山，全市這么多洗浴場所，競爭慘烈啊！”老板嘆著氣說：“領導好幾天沒聯系我了，我打電話也不接，不知道是不是生我氣了？”“一定是生氣了，他就相中小麗了，可是誰知道這丫頭那么倔強！但是，現在不一定倔強了吧？”王經理笑看了我一眼，說：“她現在應該知道了眼鏡兄弟和她不是一條路上的。”

“老板，我想說句話，不知該不該說？”我觀察著老板的臉。

“你說你說，但說無妨！”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開洗浴，不帶那些項目行不行？正常經營不是挺好么？何必要操這么多心呢？”

“大學生啊，你不懂啊，哪有一家洗浴不帶這些項目的呢？光靠洗浴，還賺什么錢啊！所以要有靠山，沒有靠山，經不住折騰啊！今天公安查，明天衛生查，就得查黃你！你忘了治安總隊馬隊長了嗎？忘把他的名加到免單里面，他就百般刁難！”王經理說。

“找靠山，打點打點不就行了么？”我問。

“我的大學生啊，你不知道啊，有的領導認錢，有的不認錢，有的不光認錢啊！就像我們這位領導，他還喜歡美女啊！”王經理伸手拍拍我的腿。“小梅，小霞，小玉不行么？”我問。

“領導嫌他們臟，上回小茹都是勉強通過。因為領導的心思在小麗身上啊！我們得想辦法讓他開心啊！”王經理說道。

“我有辦法！”李班長陰險地一笑，“老板，您就約領導來吧，一定讓他滿意！其實上次我就有辦法讓小麗聽話，只是……”他看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卑劣的家伙！

“老板，我反對打小麗主意！”我語氣堅決地說道。

“是呀，這事靠自愿，不能強迫！再說，小麗是個好孩子啊！”沉默了半天，老板終于開口說話。

這時，走廊里傳來腳步聲，是小林。他向老板、經理、班長點點頭，對我說：“眼鏡助理，樓下來了幾個人說是你的同學！”我這才想起手機還在寢室的枕頭下面。“那你去吧。”老板說，“好好招待他們，賬算我的。”

原來是小艾他們幾個，有的還把女朋友帶來了。如今的中學，學生處對象是公開的了。所以動不動就有人問我，你沒處過對象啊？似乎沒處過對象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領他們到了我的寢室，大家圍坐著大聲談笑。小艾說：“怪不得你不愿意離開這里，你是沒當夠官吧？”“我看不是，是舍不得這里的美女吧？”另一個同學說，“上樓時，我看到吧臺那個服務員看眼鏡的眼神就不正常。”“算了吧，別扯沒用的了。快說說你們來有什么事情吧？”“是呀，說正事吧！”另一個同學說。“我們也想找個地方打工，開學前也賺點學費。”小艾說。

“砰”的一聲，小林猛地推開門，滿臉焦急地看著我。

“怎么了？”我站起來。

“眼鏡助理，”小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快跟我來吧！”

“怎么了？”

“沒時間細說了，趕快跟我來吧！”看來情況很急，我看一眼同學們，小艾說：“你快去吧，我們就在你這里嘮嗑！”“好吧，你們隨便啊，那里有撲克，我去去就來。”小林在前面悶著頭走，腳步匆匆。

“難道是又來查房了么？”我忍不住問。

“是小麗，在總統房，她好像被下迷藥了！”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我一把抓住小林的衣領。

“助理啊，你就別耽誤時間了，趕緊去救小麗吧！”

腦中瞬間閃現出李班長陰險的笑臉，我腳步加快，雙拳緊握，到了總統套房，我沖了進去卻沒看到人。

“助理，在這呢！”小林在臥房里喊。我奔過去，見小麗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

“小麗！”我大聲喊她，可是她沒有反應，我伸手試試她的鼻息，還有呼吸。

“這是怎么回事？”我瞪著血紅的眼睛。

“剛才李班長叫小麗到總統房間，我就感覺不懷好意，就跟在后面，躲在門外。就聽李班長說，‘小麗，老板讓你在這等他，和你說重要的事。’小麗說，‘要還是那事，就別說了。’李班長說，‘不是那事，老板找你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來，先喝點飲料，天挺熱的。’很快屋里就沒聲了。我聽到李班長打電話說，‘小麗搞定了，告訴老板，讓領導來吧！’聽到這，我就急忙去找你了。”

我坐在床上，抱起小麗，搖動著呼喚著。這時一個身影閃進來，正是李班長！我放下小麗，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領。

“你還是人嗎！”

“眼鏡助理，我是為了老板和我們洗浴中心啊！”

李班長見我噴火的眼睛和舉起的拳頭，嚇得直縮脖子。

這時，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很快，老板和經理站在門口。

“怎么了？怎么回事？”老板看著這個場面，一下子愣住了。

“老板，你看看李班長干的好事！”我吼道：“姓李的，你自己說！”李班長見老板和經理進來，掙脫開我的手，臉色恢復過來，扯扯衣襟，討好地說：“老板，我這么做可是為了您啊！”話音未落，啪啪兩聲，老板猛扇了李班長兩個嘴巴，打得他直趔趄。“你這個畜生！你這是為了我嗎！你這是在給我栽贓！下迷藥能死人的！”老板急急奔到床邊去看小麗，摸摸脈搏，啞著嗓子說：“趕緊打120！”小茹不知什么時候來了，一見小麗昏迷不醒，就撲過去哭了起來。我掏出電話撥打120，顫抖的手好半天才撥過去，電話里叫我們稍等。

這時，王經理的對講機響起了提示音，他神色慌張地說：“老板，領導上來了！”“去他媽的領導，叫他滾！”老板喊道。“您別沖動啊！我去應付領導。”說完王經理轉身出去。

樓下響起緊急救護的警報聲，緊接著，一幫穿著綠衣服的急救人員進到房間，罩上氧氣罩，打上吊針，把小麗抬了出去。我和小茹也跟著上了120車。

到了醫院，醫生說還好，搶救及時，不會有什么后遺癥，但需要觀察一會兒。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我注視著小麗，心里突然產生一個可怕的想法，她會不會像電影電視里那樣，變成植物人呢？她的臉色慘白慘白，嘴唇也沒有血色。突然，她的眼角滲出一滴淚水，迅速滾落下來。“小麗有意識了！”我高興得站起來！護士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急忙過來，看了看，笑著說：“家屬，病人沒有危險，你太緊張了吧！”

很快，小麗清醒了，看到我的時候，一把摟住我的脖子，委屈地嚎哭起來。我輕輕拍著她的后背說：“沒事，什么事都沒有！”她停住，抬頭看我，“真的沒什么么？”“真的沒什么！”她破涕為笑，把我摟得更緊。小茹說：“我可不當燈泡。”就笑著出去了，可是很快又回來了，老板跟在她身后來了，還有王經理，小林，大哥，還有我的那幫同學。

7 月12日

上午送走小艾他們。他們分別找妥了自己打工的地方。臨走時，小艾說：“小麗是個好女孩子，你該好好珍惜。”

下午老板召開員工會，宣布辭退李班長。李班長拎著行李往樓下走的時候，和我走個照面，他看了我一眼，似要和我說話，我扭頭走過去了。人渣！我當時頭腦中冒出這么一個詞。“小李子！”有人喊，我和他同時站住，是王經理。

“小李子，這事你怪不得老板。”

“我不怪老板。”

“老板希望你好好做人，日后再回來。這是老板給你拿的錢。”

“老板……”李班長低下頭，聲音有些嗚咽。

王經理的對講機驟然傳來小茹急切的聲音：“王經理，女池一名婦女摔傷了！”“你迅速給她穿上衣服，但不要搬動她，讓其他客人回避，同時讓小麗給120打電話。”王經理講完話，看我一眼，示意我和他過去。“我也去！”李班長放下行李跟上來。進到女池，女客們都清場了，地上躺著一個胖女人，王姐，小麗，小茹蹲在旁邊，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抽噎著。“孩子，別哭，媽媽沒事的。”王經理摸摸小女孩的頭然后去看受傷婦女。

“你傷在哪里，大姐？”

“我是從池子里出來時不小心摔倒了，腳脖子崴了不敢動了。”

“120怎么還沒到？再催一下吧！”我急切地說。

李班長拿出電話，撥通了120，120說：“暫時沒有急救車了，得等一下。傷者現在什么情況？”聽了傷情，120說：“情況還沒那么緊急，要不你們就自己來醫院吧。”王姐站起來說：“來，把她扶到我背上！”背到一樓大堂時，李班長說：“我跟著王姐去醫院吧，送到醫院我就直接走了，你們就不要跟來了。”

這個流氓還有點人性！我不禁看了他一眼，他的眼圈紅紅的。

王姐背著受傷顧客，李班長背著行李在門口等出租車，等了好久也沒有車過來。今天是怎么了，平時門前的出租車一輛又一輛，有時還需要出去趕走，現在就好像出租車故意找茬似的。

“走，背著去！”王姐說。

“行，中途我換班！”李班長說。

幾個人匆匆而去。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我好感動。

7 月13日

在食堂吃午飯的時候，沒見到王經理。恰巧衛生監督所的人來，要檢查食堂的審批手續。我就用對講機呼他，沒回。我又打他手機，沒接。這可不大像王經理的風格啊！

半天也沒等到王經理，我就對兩位工作人員說：“請你們先回去吧，稍后王經理會去找你們！”“我們先回去可以，不過今天我們必須見到審批手續，否則就要關停你們食堂。”態度很不友好。我急匆匆去找王經理。

他辦公室的門鎖著，我剛要離開，忽聽到老板的屋里有人說話，一定是在老板屋里吧？我就奔過去。也許是太急了吧，竟然忘記了敲門，壓下門把手，徑直闖了進去了。

然而，一個場景卻讓我大吃一驚：老板手里握著一根皮鞭，痛心疾首地喊著：“你還認你這個大哥，上天在看，你就發個誓！”“大哥，我是一時糊涂，我后悔了，你就給我最后一次機會吧！我發誓，我再沾毒品，永不為人！”王經理赤裸著上身跪在老板面前，幾道紫紅的鞭痕非常醒目。他捶胸頓足，無比悔恨。接著，老板也跪下去，摟住王經理，兩個人痛哭起來。

我急忙退出，輕輕關上房門。

7 月15日

晚上老板叫我去他房間。進了房間，就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

老板悶頭坐在老板臺后面，使勁抽著煙。煙缸里滿滿一下煙頭，我伸手要去清理，老板制止了我，指著沙發說：“眼鏡兄弟，你坐下。我看了你的建議，想了一天一宿，決定就按你的路子做生意。再開10家連鎖洗浴，取消黃賭毒，面對大眾，靠量賺錢。”

我有些惶恐地站起來，說：“老板，我不懂經商，那只是我的片面見解，你可得想好啊！我只是學生，光有思想，實踐中行不行可不敢保證啊！”

老板站起來，從老板臺里走出來，拍了拍我的肩旁，說：“老弟，你給大哥指了一條光明的大路啊！過去雖然沒少賺錢，但總覺得這錢賺得不舒服不正當啊！你呀，年齡不大真有思想，將來肯定有出息！”“老板，我還沒讀大學，很多都不懂呢！關于經營的思路，您再考慮考慮！”我站起來，“老板，要是沒事我就出去了，我還要到三層看看房間清理情況。”“等一下。”老板坐到老板臺后面，我看到抽屜里有兩本厚厚的書。他拿出一本黑色封面的展示給我，說：“這是一本《圣經》，我讀了一宿，智慧呀！以后你有時間也讀一讀，人生的指南。這本就送給你啦！”又拿出另一本厚厚的書，我細看時，是一本筆記本。他說：“來，眼鏡兄弟，你的字寫得好，你給我題寫幾個字。”

“寫什么字啊，老板？”

“你在扉頁上題寫：李碧曉日記。”

“老板，你寫日記？”

“是呀，讀初中時我就堅持寫呀，一直寫到高中畢業。現在偶爾也寫寫，可以發泄情緒，緩解緊張，讓人理智啊！”

老板竟然對日記有這么深刻的認識和理解！

7 月17日

今天召開了全體職工會議，老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多數人表示贊成，小梅小霞小玉坐在后面哭出了聲。老板安排王經理去考察開設洗浴的地點，安排我準備相關審批手續。

開會的時候老板和王經理坐在我們對面，我特意觀察了一下他倆。老板頭發長了，胡子也長了，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盡管開著冷氣，他還是一個勁地擦著汗；王經理穿了一件長袖襯衫，眼睛紅紅的，一句話沒說。

如此悶熱的天氣里，王經理的衣著引起員工們的好奇，只有我心里明白。估計他這襯衫要穿一段時間呢！

7 月19日

早上我領著小麗向老板請假。

老板看看我，又看看小麗，滿臉慈愛，笑呵呵地說：“小麗呀，要去見未來公婆，你可得好好準備一下呦！”小麗羞紅了臉，往我身邊靠了靠，我則不好意思地躲閃了一下，不自覺地向上推了推眼鏡框。

7 月20日

坐了2個小時的大巴，回到家的時候，家里沒人。

大狗黃黃不知從什么地方竄出來，撲到我身上，伸出大舌頭就舔我的臉。小麗有點怕狗，躲躲閃閃的樣子。我說：“小麗，黃黃老聰明了，它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所以你不用怕。黃黃，去給小麗姐姐作個揖！”黃黃真的跑到小麗跟前，站了起來，作了個揖。

很快，娘回來了，她很是驚喜，一個勁地看小麗。爹沒在家，娘說他出去打工了，有一段時間沒回家了。娘很喜歡小麗，整天合不攏嘴，直夸小麗樸素，勤快，懂事。我心里也很高興。

吃晚飯時，娘說：“小新年齡照說也不小了，晚上了3年學，這要是沒考上大學，在農村早就結婚生子啦！所以啊，你們處對象我不反對，但是得好好處。大學畢業就在城里結婚。”小麗嬌羞地低著頭不吱聲，偶爾瞥我一眼。

飯后，我和小麗坐在我家的池塘邊聊天。池塘的水面平靜，上面漂著一層藻類的綠色物質，偶爾蹦出幾條魚來。晚風拂面，小麗的秀發飄動，很美。

“眼鏡，你說我們會不會長？”她問。

“怎么不會長呢？”我反問。“你是大學生了，前途遠大嘛！”她輕輕說。“前程遠大就會影響我們么？你沒信心？”我看著她，她哭了，說：“我總是感覺不安。但不管以后怎樣，至少我現在和你在一起。”

我過去摟住她，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顫動。

睡覺前大哥打來電話說：“今天公安局來檢查了，陣勢老大了，端著槍，好幾十警察，還是那個馬隊長帶隊，樓上樓下檢查了半天，也沒查到什么。”“那小梅和小霞小玉呢？”我問。“他們呀？老板已經打發她們走了。”

窗外是漫天的繁星，我沒有睡意，興奮得想出去散步，又怕打擾娘和小麗。悄悄探身看隔間的那端，小麗躺在那里，一動不動。而旁邊的母親，微張著嘴，打起呼嚕。

心頭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興奮，悄悄起床，打開臺燈，翻開日記本。

7 月23日

和娘在地里鏟了一天的草，小麗非去不可，她的農活很專業，這讓我很意外。

中午的時候，小麗早早的就買回了面包、香腸和礦泉水，這就是午餐了。娘一臉歉意地說：“小麗來了，連像樣的午飯都吃不上，真是虧了你呀！”小麗說：“姨，您別客氣，就拿我當您的女兒吧，再說，我在家的時候，干農活就是本分啊！”我們三人在余暉中扛著鋤頭往家走，雖然很是疲勞，卻是非常愉快。看著娘對小麗親切而憐愛的樣子，我就想，如果我的人生就這樣度過，不是很幸福么？

到了家，娘就把一只公雞殺了，說看著小麗瘦，給她補補身子。雞燉得很香，我和小麗都沒少吃。正吃著，鄰居肖嬸過來，神秘兮兮地給娘使眼色。娘放下筷子和她進了里屋，我就聽娘說，我一會就去。肖嬸信奉基督教，如果我沒猜錯，肖嬸正在說服娘去參加聚會。

送走肖嬸，趁小麗去廁所的時候，娘說：“我要和你肖嬸去村外的一個屯子，你和小麗在家吧。”我問：“你去干什么呀？”娘說：“我想參加教會，覺得挺好的。兒子你說呢？”“我不知道啊，但是我老板信教，他對所有人都可好了！”我這時才想起老板送我的那本《圣經》，還在我的寢室里呢，還沒翻開過。娘突然想起什么，停下筷子，嚴肅地看著我說：“兒子啊，你是大人了，娘告訴你，你不能欺負小麗知道么？”“啊？”我疑惑地望著她。“我是說，男人要有責任心你明白么？”這時小麗進屋，娘的話打住。

天已經很黑了，我感到困了，小麗也說困了，小麗先把我的被褥鋪好，又到隔間把娘和她的被褥鋪好。我們倆脫了衣服躺在各自的被窩里，我關了燈，就不再說話了。屋子里突然沉寂起來，我能聽到小麗不規則的喘息聲。我翻了身轉向小麗的方向，探出頭窺視，借著夜色，見小麗側身縮在被子里，頭發露在外邊。很快她的頭伸出來向我看來，我急忙躺回，閉上眼睛。

屋子里的沉默潛伏著一種躁動，我盯著小麗的方向，吞咽著唾沫。

“眼鏡，你沒睡？”小麗的聲音傳過來，軟軟的甜甜的，就像羽毛溫柔地撩撥著我的心弦。

“你也沒睡啊？”

“嗯，突然不困了，想和你說說話。”

她的目光射過來，和我的目光正好交鋒，我的心狂跳起來，全身燥熱，鬼使神差般從炕上跳了下來，直奔小麗。小麗的目光灼熱而羞怯，坐了起來，薄薄的睡衣，胸前鼓鼓的。我忽然感到下體膨脹起來，欲念如火升騰著。“啪啦”一聲，外邊什么東西響了一下。是不是娘回來了？我嚇了一跳，驚出了一身冷汗。我現在在干什么？我怎么會這樣？我這時才明白娘臨出門前對我說的話的意思！

我迅速回到自己的被窩里，悶頭說了句，睡吧！就蒙上了頭。

7 月25日

早班車回到單位，正換工裝的時候，大哥推門而入。

“眼鏡，你知道么？說是領導出事了？”

“領導怎么了？”我也很驚訝。

“說是因為受賄的事，已經抓起來了。”

“老板知道么？”我一下子想到領導，心里有點忐忑。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啊，能不知道么？全城的人都知道了！”我抓起上衣一穿，邁步出門，頭也不回地告訴大哥，“你注意打聽著消息，我去找老板。”

小林正在四樓值班，遠遠地看見我就迎了過來。他手指老板辦公室，點點頭。敲門，沒開門，再敲，貓眼里晃動了一下影子，門才打開，王經理站在門口，眼神焦灼。滿屋的煙，我咳嗽起來。老板坐在老板臺后面，顯得很憔悴，煙灰缸里滿滿的煙頭，幾個煙蒂還散落在外邊。他叼著煙，低著頭。

“老板，領導他……”

“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謝謝你的關心。”

“老板，要不您躲躲吧，等風頭過了再回來。”王經理說。

“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

走廊里突然想起急促的腳步聲，我站起身，見小茹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樓下來了一大幫著裝的，說找老板！”我和王經理緊張地看著老板，老板反倒從容起來，點起一支煙，抽了起來。“沒什么慌的，該來的必來，你想躲也躲不了，來吧，沒事。只是這五六十員工就得自己再謀出路啦！”

剛關上門，敲門聲就響起來了，敲得很急很猛。老板指指門，說，“開吧！打開門讓他們進來！”我打開門，看見門口堵了一堆人，穿著西裝，衣領的右下方佩戴著國徽。一個光頭的警察站在前面，我認出他就是公安局的馬隊長。

“哈哈，李老板啊，用不用我自我介紹呢？我姓馬，市局治安總隊的副隊長，我今天不是來洗澡的，是來執行公務的，是配合檢察院的領導來傳訊你的！”

“憑什么傳訊我家老板？我們怎么了？”王經理從椅子上站起來。“誰敢動我老板先過我這關！”他甩掉了上衣，擼起了衣袖，上面紋著一條龍。

“你個臭流氓，你敢和我裝屁，我先拿下你！把他抓起來！”馬隊長和幾個警察氣勢洶洶地沖進來，要抓王經理，王經理也擺出了格斗的架勢。

“干什么干什么！”不知什么時候王姐也擠上來，握著拳頭挑釁般地吼著。

“哪位是檢察院的領導？我就是這里的老板李碧曉。”老板對王經理和王姐一擺手，大步走了出來。“一切和他們無關。”

“你是李碧曉？我是檢察院的副檢察長趙惠，因副市長丁其司受賄一案，需要你配合調查，請你現在就和我們走！”原來領導就是丁其司啊，這個名字總在電視報紙上出現啊！

“趙檢察長，容我把洗浴中心的事交代一下行么？”老板問。

“很抱歉，我們需要你即刻和我們走。至于交代工作，我們會安排時間的。”檢察長不容辯駁地說道，“請吧！”

“還磨蹭什么啊，快走吧！”馬隊長得意地用挑釁的目光掃來掃去。

“好好經營我們的場子，記住奉公守法，特別是你，不能再走老路。記住沒有？”老板回頭叮囑王經理。“走走走，”馬隊長吆喝著，輕蔑地看了王經理一眼，“他能奉公守法？那好，走著瞧，別落在我手里！”

“馬隊長，請您閉上嘴好么？”趙檢察長瞪了他一眼，“走吧！李老板！”

天黑的時候，王經理托檢察院里的一個朋友打聽到了一些消息。檢察院收到舉報，說副市長丁其司在審批土地中收受了一筆50萬的好處費，在審查期間，丁其司交代了其它受賄事實，包括每年從武德洗浴中心拿走10萬元的事。李老板因此被調查，在調查時，老板主動承認行賄事實，所以被刑事拘留了。

“那現在怎么辦呢？”大哥問。

“說是可以取保候審。但得交保證金。”王經理說。

“檢察院要50萬，一年的行賄是10萬，5年50萬。”

“是不是找老板家人啊！”我建議道。

“是呀，找嫂子吧！我和眼鏡去老板家，你們好好照顧家，一切正常經營，不要亂了陣腳！”大哥和小林堅定地點了點頭。

王經理開車，我們在一處別墅區里找到了嫂子。

讓我意外的有兩件事。一是嫂子很年輕，也就二十七八歲那樣。王經理說是二婚。二是嫂子沒有一點著急的樣子，對待我們也很冷漠。

“嫂子，現在可以給大哥辦取保。需要50萬元錢保證金。”

我和王經理在老板家偌大的客廳里局促地坐在沙發里，望著坐在躺椅里的嫂子。她穿著一身睡衣，吸著一根細長細長的煙。

“哎呀，我哪有那么多錢啊，他的錢都給前妻了啊！你們找錯地方了吧！”

“哥哥走時說，卡和錢都在你這里。”王經理小心翼翼地說。這話我怎么沒聽老板說？王經理耍了點聰明。

“哎呀，這個李碧曉啊，安的什么心，都進監獄了還往我身上栽贓！這要是檢察院管我要錢，我還說不清楚了呢！”

走出老板家，王經理開車，我倆氣鼓鼓地沒說一句話。回到洗浴中心，王經理開口了：“眼鏡，嫂子不拿錢，我們自己想辦法！老板是大家的恩人，我們一定要救他！”“對，我們一定要救老板！”我說道。“去通知大伙，開個會。”他說。

不到一個小時人就齊了，我發現小梅小霞小玉居然也來了！

“老板是個好人，沒虧待過我們，我們應該幫他！”大哥說。

“大家能拿多少就掏多少！”小霞激動地說：“就是賣血也要贖老板！”

“我有3萬，是留給我爸媽住院用的。”小茹從包里掏出一張卡。我心想，估計有2萬是丁其司的。

“我有1萬，是老板給我的。”我掏出一個存折，放在桌上。

最后一查，小梅15萬，小霞15萬，王經理10萬，小茹3萬，大哥2萬元，小麗5000元，我1萬元。還差3萬5千元。小林舉手說，我有5000元。還差3萬。現金，存單，卡在桌子上堆了一堆。

“謝謝大家了！我知道大家這都是自己的全部家當，我代老板謝謝諸位了！”王經理說著站起來給大伙鞠了一個躬，起身時淚流滿面。小麗第一個哭出了聲，接著哭聲一片。王經理擦一把眼淚，制止大家說，“我們不該哭，我們要好好堅守崗位，把我們的洗浴中心辦下去，等著老板回來！”

“還有我！”突然的一聲，大家一齊向門口看去，竟然是李班長。

“大家不要那樣看我，我原來是個小混混，是老板收留了我，如果不是老板管教我，我肯定又進監獄了！今天老板有難，我也要出一點血！”說著，他拿出厚厚的一沓錢。“王經理，這是3萬，你數數。”

王經理走上前緊緊抱住了他，我也過去，我們三人摟在一起。

7 月26日

下雨了，很大，天涼涼的，像是秋天。顧客很少。

中午的時候，我正在配合消防隊檢查防火工作，王經理回來了，垂頭喪氣的樣子。李班長見狀，說：“助理，你跟王經理過去吧，我來陪檢。”我急忙跟進王經理辦公室。“怎么樣了？老板的事情……”“檢察院說，行賄數額大，不能取保。”“不能取保？不是說可以嗎？不是給他們交了錢了么？”“我找的熟人說，一開始是同意的，后來經過研究，懷疑還有問題沒查清，需要繼續調查。”

聽了這個消息我的心情一下子消沉了。老板的事情不是交代了么？還要調查什么呢？會不會是馬隊長使壞了？

“不可能吧，馬隊長不是檢察院的，再說，我感覺那個檢察長人很正直。”王經理分析說。

我點點頭。想起趙檢察長正義凜然的樣子，心里似乎感到一些安慰。

7 月27日

今天下午我和王經理正在律師所研究老板的事，王經理接到洗浴中心的電話后，臉色大變。

“小林傷得怎樣？去醫院沒有？”問完之后，他放下手機，說：“小林被客人打了，我們現在就回去！”

“小林傷得怎樣？去醫院沒有？”

“重是不重。但情況復雜……”

下午小林在浴池值班。來了一伙客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其中一個大肚子顧客喊小林給拿水，小林動作慢了一點兒，就被大肚子顧客扇了一耳光，小林沒有發作，但是卻激怒了浴池里其他的顧客，五六個顧客圍毆了那個大肚子。有人報警，警察來了，認出和大肚子顧客一伙的竟然有市政府副秘書長司仁。司秘書長介紹說，這位是市里請來的外地客人，他陪同來洗澡，竟然被打。警察迅速向領導報告，領導指示把打人的顧客全部帶到公安局處理。

現在的問題就在于，司副秘書帶來的據說是市里的客人是在洗浴中心被打的，領導會不會因此記恨我們？相關部門會不會找我們麻煩？那幾位見義勇為者被抓起來，我們要不要出面協調？出面協調的話，又會不會被認為我們和他們是串通的？這件事情對老板的案件又有怎樣的負面影響？

“這一切都怪我！”小林滿臉歉意地說。他的臉上還能清晰地看出五條血色手印。當官的憑什么打人？真讓人氣憤！怪不得挨揍！

“你挨打了，又沒還嘴還手，怎么能怪你？”王經理說。

“怪我！我要是快點把水拿過去不就沒這些事了么？要不我去給司秘書長賠禮道歉吧！”小林問。

“不用，真的不用！這件事我們來處理，你去忙吧！”王經理說。停頓了一下，他又說道：“你的傷口去醫院上點藥吧！”

“我沒事，經理。給洗浴中心惹禍了，給老板惹禍了，真是抱歉！”小林彎了一下腰離開，眼睛里似乎有淚花閃爍。

我的心里就像壓了一塊石頭，郁悶得很。王經理也是，皺著眉頭，悶悶不樂。我們不知道這件事會給我們多災多難的武德洗浴中心帶來什么后果。

7 月28日

吃完午飯，路過王經理辦公室的時候，我看到屋里幾個人在閑聊。

“眼鏡助理，快進來啊！”王經理喊我，“我正要告訴你昨天的事呢！”

“怎么啦？情況怎樣？”我緊張地問。

“今天早上公安局把見義勇為者放了。”

“放了？不能吧？怎么可能呢？”

“這事引起了轟動，政府秘書長請客人在豪華洗浴中心公款消費并且被打，街談巷議啊！好多家報紙，電臺都報道了，輿論一邊倒地認為公款消費，酒后打人，有損官員形象，有損政府公信力。公安局受到強大社會壓力，不得不放人。”

“太好啦！可是，這樣一來，司秘書長是不是更恨我們了呢？”我不無擔心地說道。

“怕他啥？他被停職了！”

“這說明風向變了。當官的咋的，你就是要嚴格約束自己，否則沒人慣著你。”

“是呀，丁其司這么大的官，不是也被抓了么？”

“社會要變好了！”

大家興奮地議論著。

離開高中校門，進入社會打工，我真的沒想到社會有這么多的陰暗和腐敗，欣喜的是，我感受到了越來越近的正能量。今天，我的心情是多么舒暢啊！啊！

7 月29日

上午9點左右，趙檢察長帶人來了，說要搜查老板的辦公室，出示了一張搜查令。

“我解釋一下，搜查辦公室是我們辦案的一道程序，是為了查清事實。你們在現場監督。”見大家圍著，趙檢察長語氣平緩地說。

“是不是說，我們老板沒有出來的希望了？”李班長問。

“這個我無法回答。也許，搜查會對你老板有幫助呢！”趙檢察長說，“請你們配合好么？”

“好！既然是依法的，我們配合你，也相信你！”王經理說，“請吧，檢察長。”

搜查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名檢察官在老板的辦公桌里找到一個厚厚的本子，“趙檢，您看！”我認出來了，就是老板讓我題字的那本日記本。接過本子，翻了幾頁，趙檢察長的臉色越來越嚴肅。他把日記本小心地放到一個透明的塑料夾里，對那名檢察官說，“這個證物非常重要，一定要保管好。”“趙檢，還翻到一本房照。”另一名檢察官把一個大紅本子遞給趙檢察長。趙檢察長看了看，交給王經理，說：“這是你們洗浴中心的房照，你們要保管好，這是你們老板的個人財產啊！”老板還有屬于個人的財產，這讓我們很驚喜，我們認為都在嫂子那里呢！

不過，那本日記有什么問題么？

8 月1日

今天是八一建軍節。早上我安排小林在洗浴中心的門口張貼了一個公告，凡是軍人，今天享有半價優惠。快中午的時候，顧客多起來，我就在一樓幫著小李和小茹接待。

忙碌間，小麗忽然喊了一聲嫂子來了。我抬頭一看，真是嫂子。她一臉怒意地問我，王經理在哪？我說在樓上。她就往樓上走，后面還跟著兩個壯漢，胳膊上有紋身。我給小麗一個眼色，隨后上樓。王經理正在辦公室門里，見到嫂子來了，急忙迎出來。

“嫂子，您坐。”

“坐就不用了，我是來取房照的。”

“房照？”王經理看一眼我。我此時也進了屋，門外站著李班長，小林，大哥。

“別說你不知道，快拿給我！”

“嫂子，房照是洗浴中心的房照，您要干什么啊？再說，得老板有話啊！”我小聲地說道。

“我干什么用是我的事，我和你老板是夫妻，你們不知道么？怎么，你老板一進去你們就想霸占洗浴中心嗎？”她吼了起來，像個潑婦。

“嫂子，對不起，房照不能給你。除非老板有話。”王經理堅決地說。

“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那兩個壯漢氣勢洶洶地圍住了王經理。

王經理幾把脫掉了襯衫，衣扣都崩落下來，露出了滿身的紋身。

“小子！你跟我裝呢！老子我混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吧！老子蹲了2次監獄，如果不是老板收留我，說不定我是殺人犯呢！”

“你們是來鬧事啊？打110！”我也沖到前面，揮舞著胳膊喊道。

“你們真是囂張啊！好，你們等著，我去找李碧曉。”

嫂子沒好氣地喊了聲走，他們就灰溜溜地離開了。

8 月2日

中午的時候，檢察院給王經理打來電話，說老板要交代一些事。王經理和我去了看守所。沒見到老板本人，獄警交給我們一封老板的信。

王經理說：“眼鏡，你看吧！”接過信，我心想，老板啊，你好糊涂啊！不能把房照交給嫂子啊。看完了信，我笑了，王經理急忙把腦袋湊過去，可是他什么也看不明白，因為他不識幾個字。

“老板信中說，他可能出不去了，讓我們用房照貸款，再開幾個洗浴中心，照原計劃進行。好幾十人都是投奔他來的不能失業啊！”

“好，我們就按老板說的去做！”王經理握了一下拳頭說。

“還有，老板再三囑咐你找回李班長，說，誰都不要走回頭路。”

“老板啊你是個好人，可是……這個社會好人難做啊！可是我們還是要照你的意思去做！”王經理仰頭嘆道。

8 月4日

今天王經理去銀行申請貸款，我看家。一切照常進行，今天的營業額也不錯。

8 月5日

農業銀行的人來查看房產并考察洗浴中心的經營情況。我陪同，并回答一些問題。

8 月6日

上午我在四樓接待兩個客人的投訴，他們說房間內有蟑螂，咬了他們。說著還擼起褲角，讓我看腿上的一個個紅疙瘩。我叫來李班長，和他一起去房間查看。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只蟑螂。

“我們的房間從來沒有蟑螂的，你看，這是我們特意放置的殺蟲藥。”李班長指著墻角的白色粉末說。

“那你說我腿上那個疙瘩是怎么回事？”客人質問。

“你腿上有疙瘩就一定是房間的原因么？”李班長也不示弱。

“先生，您的意思是什么？”我制止了李班長，客氣地問客人。

“什么意思啊，我的腿被蟲子咬了……我們想自己療傷行不行？”

自己療傷？什么意思呢？我看看李班長。

“對不起，我們這里堅決拒絕黃賭毒。任何人有不法舉動，我們會立即報警。”李班長干脆地答道。

“這樣吧，既然你們是我們的貴客，今天的宿費就免了。你們看行么？”我說。

走出房間，李班長和我相視一笑。“李班長，他不是來找茬的，就是真想在我們這里吸毒。老板還在監獄里，我們不能惹事啊！”我說。李班長豎起大拇指說：“到底是大學生啊，腦袋夠用！”“李班長，我還沒當大學生呢！”“你現在就比大學生都強！”

迎面正好碰到王經理。王經理手里捏著一本材料，晃了晃，高興地說：“貸款批下來了！”

“好啊！”我們歡呼起來。

8 月8日

中午的時候我在一樓大廳巡查，手機響了，是王經理。

“王經理，你好！”我說。“有事么？”

“眼鏡啊！老板，我們的老板，檢察院同意，老板取保了！”他語無倫次地喊著，帶著哭腔。

“什么！老板要出來啦！”我一陣狂喜，也大喊出聲！

“是呀，老板要出來啦！老板……”王經理喊著喊著，轉而失聲哭了起來！

檢察院那個熟人說，那本日記幫了大忙。在日記里，能看出每年給丁其司的錢都是被迫的。初步的結論認為，老板的行賄行為有被迫性，情節明顯輕微，所以同意了取保。

下午我和王經理去看守所接回了老板。老板瘦了很多，但精神不錯，見到我和王經理眼含熱淚的樣子，就打趣說：“你們呀，不高興我回來么？”

“我們高興！”我說，摘下眼鏡，抹了一把眼睛，眼淚順勢就流了下來。

“高興怎么還哭哭啼啼的呢？”老板拍拍我。

到了洗浴中心的門口，所有的員工都圍在門口，見到老板都擠到老板身邊，就像久別的親人。小茹小麗小玉王姐她們拽住了老板的胳膊，一個勁地抹眼淚。

大哥說：“咱們不要哭，咱們要歡迎老板回來！”

“對對！”

頓時歡呼聲掌聲響成一片。雨后的天空格外晴朗，空氣中彌散著青草的清新和梔子花的甜香。

8 月10日

昨天下午南方政法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到了。開學的時間是8月20日。報到的時間是18日到19日。

老板決定今天晚上停止營業，在城里最大的飯店為我慶祝。大家都喝多了，而我是人生第一次喝酒，不知深淺，連吐了兩次，每一次都是小麗攙扶著我。一開始十分熱鬧，大家開懷暢飲，慶祝老板出獄，慶祝我考上大學。到了后來，不知是誰第一個流了眼淚，緊接著所有的女生都哭了，男生們也是眼圈紅紅的。

“來，喝酒！”王經理笑著，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他猛地一擦，“來，干杯！”

“干杯！”

“干杯！”

怎么回的寢室我就不知道了，半夜睜開眼睛的時候，腦袋還在疼。但還是完成了日記。半夜寫日記，成了我的習慣。

8 月12日

老板決定在五個位置開設大眾浴池。房子租好了，開始裝修。同時也開始招聘工作人員，其中一條是以前有劣跡者優先。門口就貼了一張，圍觀的人看到了這一條，都嘖嘖議論，不乏質疑和鄙夷：招有劣跡的人，這洗浴能好么？

8 月13日

今天法院開庭，我們武德洗浴中心關門停業一天，所有的員工都參加了庭審，聽眾席坐不下的，就站在走廊里。

臨近中午的時候，法官敲響了法槌，宣判老板犯行賄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期2年執行。這樣的判決是不需要在監獄里服刑的。老板說：“這樣判我，我服。畢竟我犯了法，是政府照顧我。”走出法庭的時候，正好碰上趙檢察長。老板過去和他握了握手。

“謝謝檢察長，只是我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不必謝我，我只是嚴格依法行事而已。聽說你有開辦大眾浴池的計劃，我個人認為很不錯，有什么困難，可以找我。我出面幫你協調。”趙檢察長剛走兩步，忽然想起什么：“老李，還聽說你愿意繼續接受兩勞釋放人員，這個舉動很好啊！正好我們檢察院有社區矯正任務，我們是不是可以聯手創建一個共建單位？”

“愿意愿意！”老板高興地說，“實不相瞞，我收留了一些人員，但有時光靠我的力量，還真是力不從心啊！政府支持那就不一樣了！”

8 月15日

今天上午我和小麗去看望小麗的父母，這是我主動提出的。小麗決定和我一同去南方，我讀書她打工，這意味著從此改變小麗的人生，我不能不在小麗的父母面前有個交代。

和我家一樣，她家也住在農村，只是我的家鄉耕地較多，而她那邊則是鹽堿地較多。小麗的父親老實巴交，憨憨地笑不愛說話。她母親彎著腰，小麗說媽媽得了一種病，叫強直性脊柱炎，腰會越來越弓。

兩位老人很慈愛地看著我，小麗母親說：“我們家小麗呀，要不是我們連累她，也會考上大學的，她在學校里每次考試都是第一。為了賺錢就放棄學業了。這孩子可憐啊！小新啊，小麗就交給你了。”我說，“您放心吧。和小麗的事情我家里同意，我娘還教導我要做個負責任的男人，我一定照顧好她！”

8 月17日

天氣真好。大堂里的梔子花在晨光的沐浴中格外典雅清麗。花兒是那么潔白，一塵不染；葉兒是那么蒼翠，純凈無暇；味兒是那么芬芳，沁人心脾。我提著噴壺細細地灑水，不由得想起了關于梔子花的傳說。

有位清純少女，她有個潔癖，就是喜歡白色系的東西，從身上的衣服至居家的一切家具，都是使用白色的。她是一位虔誠的基督信徒，經常祈求上帝，能嫁給一位與她同樣清純的丈夫。

在某個冬夜，有人敲門，她開門一看，竟是一位穿著白色衣著和長著白色翅膀的天使，天使對她說：“我知道在這世界上有位可以與你匹配的男人。”說著，從懷里掏出一粒種子：“這是一顆天國里才有的花種子，你只要將它種在盆缽里，每天澆水，第八天它就會發芽，枝葉也會慢慢地茂盛起來，而最重要的是，你必須天天保持身心的純潔，而且要每天吻它一次。”當少女還沒有來得及問清花名時，天使已消失了。

于是，少女小心地栽培這顆種子，傾注了自己的全部愛意，終于看到它開出的花朵。算算日子也已一年了。這天夜里，天使又出現了，女孩非常高興。天使說：“你真是位圣潔的少女，你將可以得到最清純的男人的愛情。”說完，天使的翅膀竟落了下來，變成一位英俊瀟灑的美少年。從此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素雅美麗的花朵，就是梔子花。

小麗對這個故事十分入迷，聽我講述的時候，她是陶醉的。我講完很久，她才張開眼睛。她說：愿這世界滿是梔子花！

中午的時候，我和小麗正要去買明天的火車票，王經理喊住了我們。

“眼鏡兄弟，你們要去訂票么？”

“是呀。”

“不用去了，老板給你倆買好了飛機票，讓我明天送你們到機場。”

“真的呀！”小麗驚呼了一聲。

“老板在那邊忙著裝修呢，給你們準備了2萬元錢。”

“不要不要，”我說，“老板現在用錢的地方很多。”

“你就別客氣了，拿著吧，老板說了，希望你好好學習，將來為社會做貢獻。”

王經理把一個鼓鼓的大信封遞給我。我的眼睛有點濕潤，想用手去擦，卻忘記了眼鏡的存在，順勢用手指向上推了推鏡框。

8 月18日

風和日麗的一天。長這么大我還沒坐過飛機，興奮的心情難以抑制。這興奮擠占了剛剛離開武德洗浴中心時那份深深眷戀，擠占了最后一次給梔子花灑水的依依不舍，從地上一下子升騰到萬里長空。

到機場大約需要30分鐘的路途。王經理載著我和小麗輕快地行駛著。沿途一顆顆高大蒼翠的樹木在我眼前依次閃過，好像是在接受我的檢閱。遠處，一架銀色的大飛機正在跑道上疾馳，而后昂首騰空在藍天白云之間，越飛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