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強
郭建強,1971年5月出生于青海西寧。當過十年煉鋁工人,做了十年報紙編輯,在上海復旦大學作家班讀過近兩年書。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海省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現為《青海湖》文學月刊編輯、《西海都市報》編委、專刊部主任。有詩歌、小說、隨筆數百篇(首)見于《詩刊》、《綠風》、《詩江南》、《上海文學》、《花城》等。著有詩集《穿過》、《植物園之詩》等。
九月一點一點滑出空虛的體腔
銹跡從田野來到眼瞼
看,她就像個木頭人兒,在旋轉門廳戴上面具
搖頭晃腦,拎著包自我迷失
啊,這蹄音,這微茫的歌聲升入云端
什么都聽不見了。血色馬匹馳過大腿和背脊
從指間遁跡
兩種表情的你,張開空洞的口
迷惘的暖風拂過,臉上一會兒是微笑,轉瞬便是仇恨。
我知道鹽鋒利地從冰湖突起,
那是淚的提醒。誰,誰在踐踏自己的蓮花?
裸赤身體奔過商廈,在男女、車輛和光線中
一個瘋子,嘶啞卻無聲地喊呼
火,如此微暗:卻又如此瘋狂地獨舞
一塊被油浸過的紅色破布,被雨水撕扯
發燒的肺急驟地張合,然而只有水,水霧,水氣森森
這是秋天冰涼的九月。這是商業時代模特般的九月
它扭腰甩胯,顯出玻璃的身段
你發狂地歡喜,感到兒時糖果的疼痛
那是至命的吸吮。而你吸吮到什么——
或許是回憶,或許是氣息,或許是大理石地板反映的胸乳
不,錯得如此離譜,是寒氣——
是早蘊其間的寒氣,你的唇舌被寒冬的鋼鐵黏住
撕扯啊撕扯,一層層地蛻皮
這是不隨波逐浪的基礎課
紛亂的雨水打濕麻雀,它們
飄在空中,忽然急落,電線在微微戰栗。傘下的人們仰起臉——
無數的淚人。荒誕的比喻暗合真理。
都市的老鼠瞬間看見了真,廣告牌上的美夢渾如陰處尿跡。
真,真的是難以承受,沒有才華的卡夫卡們
豎起衣領,扯上空虛的體腔的拉鏈。
所謂風景,就叫過去。
回味著,即是過去。品嘗著,即將過去。
眺望著,另一種過去。一條游廊在花園里
盤旋沖突,但走不出去;它只能將園林豐富,
并在行進中自身也走向無盡。
廊柱間畫筆繁忙,擁擠著過去的故事:
人物古舊,惟有色澤新鮮。
走出其實是不斷回返。
最遙遠的地方,相思的鋒刃最銳利。
哦,去秋的花園,我隔著逝水流年領略
你的芬芳!夕照池水依舊微波動蕩;
圓潤的水滴們堆積著排列成行,靜止地
聳起肩膀,靜止地俯身制造喧響。
翕動吻部的魚兒簡化了時間:吞吐的水泡
富有化石的質感。一年了,那片離枝紅葉
還懸浮在半空,未能完成空氣中的回旋。
現在是冬天。偶然回眸,一片孤影在花園
曲徑徘徊;不曾御風飛翔,景致卻變幻萬千。
那花園的邊緣也即它幽深中心,處處
重疊我的呼吸,處處吐露屐痕的落寞。
風永遠在蒼老,永遠褪盡額紋,你永遠憑欄舉杯
永遠是欄外之人微末的風景。我看著我:
上浮的空氣里,紅葉下墜,我聽見了我:
回廊底部青磚蘇醒仄立耳廓,我品味著我:
清涼彎月端坐花園上部,無聲思量。
淪陷于一個夢境,還是切實地生活?
是在其間漫游,還是從未抵達?
是靜止地聳起肩膀,還是在俯身制造喧響?
吞隱交叉曲徑的花園是誰,誰是那空虛的視角?
誰是偶然的聽覺器官,誰把那首眩惑的
回環歌曲創作?
花園的轉動不易覺察,我記得
去年秋天與它相遇;但也可能在明年春天。
就像預料的那樣
一掛掛道路檢閱著汽車輪胎
雪峰也列隊將你凝視
從下而上
風景越來越久遠,越來越荒蠻
帶著黑暗的奇怪的引力
讓你既怕,又心里渴望
你知道
一路上映入雙眼和大腦的風景
雖然是大地的形體,卻仍然會風化
像是風語;像是偶然想起、馬上忘記的某段旋律
車燈鏟開道路,黑暗四處逃去
被光亮翻動的草木,證明你在穿過
卻也在大把大把地熄滅,大把大把地流失
在夢里,你也能感受到這種情緒:
真實,但是讓人不快
而你必須像一個無欲無求的賭徒
擲下一顆顆骰子,不是等待奇跡
而是讓骰子落下的軌跡成為不同的奇跡
不是為了寫就詩歌
而是等待詩歌莫測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