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龍
刺骨的寒風呼呼地刮著,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昏暗的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周虹將身上的軍大衣扣得嚴嚴實實的,把手揣在衣兜里,縮著脖子,在巷子里找尋著。這已經是第四天了,身上的錢已用完了一半。
“砰砰” 周虹敲了幾下,見沒人來開就直接推門進了院子。小院雖然破舊卻很整齊。屋里正坐著一位老太太,滿頭白發但看上去十分精明,雙手拄著拐杖坐在淺綠色的布面沙發上,屋子里的一切都很陳舊。
“奶奶,哪間房子出租啊?”周虹問道,“當院那間小屋,你看看吧”,老太太冷淡地答道,用拐杖指了指屋外。周虹來到小屋里仔細打量了一番,屋里堆著很多廢物破爛,蒙著厚厚的灰,窗縫里透進的寒風吹得她打了一個冷顫。回到屋里,兩人談好了價錢。
第二天一早,周虹就把東西都搬了過來,收拾了整整一天,晚上終于在自己的小屋住下了。周虹找到了一份商場銷售員的工作,工資去了房租也比縣城里薪水高很多。聽對面的李奶奶講,老太太姓張,今年80多歲了,當過兵,騎過馬,救過傷員,性格剛烈著呢。可惜出嫁第二年丈夫就死了,后來也沒再改嫁,一輩子無兒無女。領養了一個女兒,現在都快50歲了,但工作很忙,只是偶爾回來看看她。
一天,周虹敲門進屋問張奶奶,“能用你的廚房做飯嗎?”,張奶奶正坐在沙發上打盹,緩緩地睜開眼睛,慢聲地回答道:“那得你花錢換煤氣罐”。周虹一賭氣自己去商場買了一個電磁爐回來。
日子久了,張奶奶嫌周虹總打電話,于是決定“收費”,兩人協議張奶奶每月交20元,剩下的由周虹出。但是時常晚上打來的電話影響了老人的休息,張奶奶干脆找人掐斷了電話線。周虹回來后火冒三丈與張奶奶吵了起來。“你是個壞老太太,怪不得沒人伺候你!”她大吼道。“你是個不咋地的姑娘,以后肯定嫁不出去,太沒教養了!”兩人吵得愈演愈烈。張奶奶說著說著緊捂自己的胸口回到了屋內,周虹仿佛感覺出情況不對也馬上跟進了屋,趕緊找來速效救心丸給張奶奶服下。過了一會,老人的身體恢復了過來。張奶奶邊捂著胸口邊慪氣地說:“你趕緊找房子搬走吧,別在這氣我了!”周虹也不示弱,“誰愿意跟你在這啊,我找到房子馬上搬!”
過了幾天,張奶奶的外孫拎著她愛吃的鯽魚和點心來看她,勸她重新接了電話線,給周虹屋里安裝了分機,還把老人屋里的電話安裝了晚上可以調成無聲的按鈕。周虹晚上回來后張奶奶調皮地說:“我孫子說快過年了,大過年的不攆你走了,這回你那有了分機,我這晚上也沒有聲音了。”還拿來點心給周虹,說:“我孫子帶來的,可好吃了呢,他還沒女朋友呢,是學計算機的。”女孩什么也沒說接過點心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雖然小屋里冷得要命但心里卻很溫暖。
臘月二十七,周虹提前給小院貼上了窗花和對聯,還在院中間掛了兩排紅紅的紙燈籠。她不打算回老家過年,想留在市里多賺些錢還節省了路費。張奶奶看著小院弄得紅紅的,心里高興著呢。
眼看第二天就要過年了,張奶奶美滋滋地坐在沙發上,“砰”的一聲周虹猛推開門,將電話費單子狠拍到木桌上,沖著張奶奶大喊道:“你怎么打這么多長途啊,都是天津的,花了三百多塊!”張奶奶也不甘示弱:“我沒打,你打的!你氣死我了!趕緊搬出去!一對小兩口看上了那間屋比你給的多兩百呢。”周虹聲音更大了:“你這個老太太,只認錢不認人!”摔門出了院子。張奶奶氣得直哆嗦,大喊道:“我這個歲數了認人還有用嗎?還不得自己管自己!”邊說邊把窗花和對聯撕了下來,燈籠也用拐杖全都捅破了。小院里一片狼藉……
下午,外孫帶著鯽魚和點心來看張奶奶,原來電話是外孫給天津的女朋友打的。張奶奶等了一個晚上,周虹也沒有回家。
除夕夜院子外面十分熱鬧,繽紛的禮花,街坊孩子的歡笑聲把節日裝扮得喜氣洋洋。張奶奶一人對著一桌子的菜發愣,桌上放著兩副碗筷。電視里傳來姜昆的相聲逗笑了全國觀眾但對張奶奶絲毫起不到一點作用。
新世紀的鐘聲馬上就要敲響了,院外的禮花也更加絢爛。這時,小院的門開了,張奶奶笑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兩個人的關系似乎升華了,從互相排斥、警惕到互相關懷,產生感情,甚至有種要相依為命的感覺。
春暖花開,萬物復蘇。周虹也搬到了小屋里,在張奶奶旁邊加了張床,除了男朋友過來的時候兩人都住在一起,吃在一起,不分彼此。
一天中午,周虹為了吃鳥蛋趁著張奶奶午睡偷偷爬上屋頂將鳥窩捅了下來。瓦片碎落在地上驚醒了張奶奶。張奶奶訓斥道:“鳥窩在這十多年了你說捅就捅了,有的沒準兒還能孵小鳥呢,再說你把房蓋踩壞了雨天漏雨怎么辦?”周虹順著張奶奶說了幾句好話給老人揉了幾下肩膀就平息了怒火。不過以后張奶奶午睡前再聽不到鳥叫了,雨天也要把盆子備好接屋頂漏下的雨水。
每天早上兩人一起起床,周虹給老人洗頭,做飯,倒水拿藥。晚上下班買菜回來。老人每天午睡起來后就望著院門口盼著周虹回來。
一天晚飯后,周虹和男朋友在電話里吵得厲害,掛了電話周虹就跑出了院門。張奶奶等到10點見周虹還不回來,就拄著拐杖到外面找,但找了好幾圈還是不見蹤影,張奶奶心急如焚一夜未眠。第二天周虹回來之后,張奶奶哭了,抱著周虹:“小周,你去哪了?”兩人緊緊抱在了一起。
后來,周虹的男朋友在外面租了一間筒子樓,兩人準備搬出去住。周虹注定是要走的,她要繼續過自己的和生活。張奶奶看著空蕩蕩的小屋和裝得滿滿的三輪車,攥著周虹的手,像沒了魂兒一樣問道:“真搬走了?不回來了?”一遍一遍地重復。
搬走兩星期之后,周虹接到對門李奶奶打來的電話,說張奶奶病得很嚴重,說不了話,走不了路。回來之后周虹握著老人的手哭了。老人看著周虹想說話卻說不出來。以后每隔幾天周虹就回來看老人。給老人梳頭、洗腳。
老人的外孫下個月8號就要結婚了,找了一個天津的姑娘。老人之前說過外孫一結婚就把這套院讓出來給外孫當婚房。自己被女兒送到了郊區的一家養老院,離開了她住了一輩子的小院。
周六一早,周虹坐車趕到養老院,帶來了老人常吃的藥和去了刺的紅燒鯽魚。兩人安安靜靜的度過了一天。回來的時候周虹哭了一路怎么也控制不住。
當天晚上,老人去世了。
又是冬天,周虹走進了那條熟悉的巷子,慢慢地推開院門,小院還是那么安靜,窗戶上的喜字格外醒目,她把每個角落都環視一遍,慢慢地關上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