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衛(wèi)紅
幾年前,在我住家樓下一個僻靜的小街巷里,臨街開有一個小酒館。酒館不大,只能安置下五六張小方桌。方桌是樺木的,桌面已有裂縫和破損。凳是老式的條凳,亦是樺木的,凳面已磨得發(fā)亮,想是年代久遠。
小酒館里的老酒,是散裝的,無名也無份。它出自蜀西一僻靜寺廟,利用寺內古井之甘泉加以純糧釀制,絕非現(xiàn)代技術的勾兌之物。酒買回后,女店主又將其盛入大缸,埋入地窖,封藏一年半載后再賣與酒客們。這酒濃香醇厚,干冽爽口。初入口,稍嫌干辣;再抿,一股熱浪直沖咽喉;又喝,就有一種醇香綿軟回蕩在口唇中,然后滲入胃里,品咂中余味悠長,深得我心。菜是煙熏的豆腐干,水煮的帶殼花生以及自家晾干的蘿卜干。品著老酒,細嚼著煙熏的豆腐干、水煮的老花生、麻辣的蘿卜干,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小酒館的老板是個女人,三十多歲,生得清水芙蓉、圓潤豐滿,從早到晚總是持一只土陶酒壺笑迎著遠近八方的酒徒,即使是頭一次進店的酒客在她的招呼下也如進家門,少了許多的生分多了些許的熟絡。尤其她在門前撩珠簾和在堂內手持酒壺的神態(tài),在我的醉眼朦朧中恍如卓文君在世。
我和這小酒館的大部分酒徒一樣,一是來品酒,二則是來暗品女店主。
初次到這小酒館喝酒的時候,我心情正沮喪。那時我剛走出圍城,只身在這小酒館附近找了個棲身之所。每到點燈時刻,我都到這小酒館無聊地喝悶酒、發(fā)呆。“大哥,遇到什么煩心的事了嗎?”那天在小酒館喝了幾次酒之后,女店主清亮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朦朧中我看到女店主那未施脂粉的笑臉正親切地注視著我。我沒有說話,繼續(xù)喝著悶酒。“今天人少,來,大哥,我陪你喝兩杯。”女店主說著坐到我身旁,隨手給我的酒杯和她的酒杯各斟滿了一杯酒。“人生沒有邁不過去的坎,生活每天都要過。還是開心些,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女店主說著隨即一仰脖子先干了一杯。“如果每個人遇到點難事就趴下了那還怎么活啊?”她邊說著邊又斟滿了一杯酒。“你看我,有什么煩心的事不去想它,越想越煩心,干脆不想。”女店主接著又干了一杯。“你有什么煩心的事啊。”我沒好氣地說,看她一天到晚樂呵呵的能有什么煩心的事。女店主又仰頭喝了一口酒,嘴邊泛起一絲苦笑,似有千言萬語,卻只無奈地沉吟道:“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我不以為然。后來卻在小酒館里,我親眼見到了女店主的無奈。
“給我點錢。”那天,一個男人進門就對正忙乎的女店主說。
“我才給你300元就花光了”女店主邊忙著招呼客人邊對那男人說。“那點錢不夠,再拿點來!”男人站在門邊上不耐煩地說。“你當我造錢的嗦,說得輕松。”女店主聲音高了些,臉色也有些發(fā)紅,雙手在那紅色的圍腰上搽蹭著。“我曉得你是做啥子的,你不拿錢我就來鬧。”男人潑皮地吼著,眼睛瞪得銅錢一般。“瘟神哦,我這只有200,你拿上趕緊走。”女店主幾乎哀求著說。
“你就容忍他這么胡鬧?”男人走后我問女店主。“唉,沒法子,誰讓他是娃兒的爹呢,我不想娃兒沒爹啊。”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滿臉的無奈。“他原來不是這樣的,自從單位改制下崗后就成這樣了,他也心煩呢。也許過些日子就好了。”她滿臉期待地說,沒想到整天樂呵呵的女店主竟然也有這么多的煩心事。
以后再去小酒館,我看到的仍是女店主熱情招呼食客的笑臉。
一天,在我出差多日后再去小酒館的時候,女店主神采飛揚地告訴我說,她男人應聘了新的工作。“這下好了,他有事情做,我也放心了。”女店主笑得燦爛,我也會心地笑了。漸漸的女店主樂觀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感染了我,我也不再怨天尤人,心情也變得開朗起來。
不覺間我在這個小酒館喝酒已有四年光景。每到點燈時刻我?guī)缀醣貋恚曛骺偸切δ樝嘤鹈鄣卣泻簦捍蟾纾瑏砝玻樖纸o我端來一壺酒、一盞杯、一碟豆腐干或花生,任我細細品咂,然后又熱情地招呼著其他的酒客。
后來,小酒館在舊城改造中被夷為平地,但我魂牽夢繞的老酒,還有那個對生活充滿希望、善解人意、樂觀的女店主卻幾回在我夢中出現(xiàn),無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