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雷雨》的悲劇意味

◎宋艷雙

(武漢大學藝術(shù)學系，湖北 武漢 130000)

《雷雨》是一部非常典型的悲劇。在一天的時間里三死兩瘋，局面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細細觀照之下，這種結(jié)局收場也是情理之中。

曹禺自己在《〈雷雨〉序》中就提到，“我是我自己——一個渺小的自己：我不能窺探這些大師們的艱深，猶如黑夜的甲蟲想不來白晝的明朗，在過去的十幾年，固然也讀過幾本戲，演過幾次戲，但盡管我用盡了力量來思索，我追憶不出哪一點是在故意模擬誰。”雖然曹禺自己說沒有明確地借鑒哪位大師的著作，但是世界著名戲劇大師的作品已經(jīng)潛移默化地影響到曹禺的創(chuàng)作了。盡管曹禺并不愿承認這一點，但是，每一部經(jīng)典作品的問世總不是平白無故的，這必然是經(jīng)過作家日積月累沉淀下來的精華。我們可以從曹禺的《雷雨》中看到易卜生、莎士比亞、古希臘戲劇的影子。本文也將從社會悲劇、性格悲劇、命運悲劇三個方面來淺析《雷雨》的悲劇意味。

一、社會悲劇

社會問題劇最早是指挪威戲劇家易卜生響應丹麥評論家勃蘭克斯“文學要有生氣，就必須提出問題來”的號召，用現(xiàn)實主義方法描寫現(xiàn)實生活的一系列戲劇。有十幾部，著名的五大社會問題劇有《社會支柱》《玩偶之家》《群鬼》《人民公敵》《青年同盟》等，他用犀利的筆鋒飽含著憤激的熱情，戳穿了資產(chǎn)階級在道德、法律、宗教、教育以及家庭關(guān)系多方面的假面具，揭露了整個資本主義社會的虛偽和荒謬。它的特征是：提出某個社會問題，剖析某個社會問題，最后是批判或譴責某個社會問題。在社會問題劇中，人物并不具有獨立的審美價值，而只是代表某個問題或某種思想的符號。

十九世紀的挪威矛盾重重，而這些矛盾就存在于人們的生活中，矛盾涉及政治、婚姻、宗教、法律、道德的諸多方面，易卜生的戲劇正是基于此種社會現(xiàn)實之上的，劇作內(nèi)容都是人們所熟知、所關(guān)心的問題。在易卜生的戲劇中，戲劇人物就現(xiàn)實問題以平等公開的觀點進行了討論，討論過后留給了觀眾更多的思考空間。

顯然《雷雨》就有易卜生社會問題劇的影子。周公館是個典型的封建大家庭，周樸園是偽善的大資本家，靠著喪盡天良的手段發(fā)了“絕子絕孫的昧心財”，在哈爾濱淹死兩百多個小工，從他們身上撈取保險金。這是典型的資產(chǎn)階級的手段，在上個世紀的舊中國，不知有多少個周樸園，也不知有多少無辜的工人死于這種蓄意的謀殺。周公館的財富之路是舊中國的一個小小的縮影。所以反映大家族罪惡的一面確實是揭露社會問題的《雷雨》的一個重要的主題之一。

之所以說《雷雨》的悲劇是社會的悲劇，是因為劇中每一個人物的悲劇命運都根源于人物所處的社會。三十年前“門當戶對”的封建思想觀念逼迫周樸園對梅侍萍始亂終棄，使梅侍萍投河自盡，雖沒有死成，但是后來輾轉(zhuǎn)嫁人，一生都不如意。而周樸園作為悲劇的制造者，也是出于他自身所在的階級的束縛，從而屈從了封建勢力。而周萍也不敢與周圍的封建勢力為敵，對繁漪的愛選擇了逃避。

二、性格悲劇

性格悲劇特指莎士比亞戲劇創(chuàng)作的一種悲劇。多寫某貴人陷入困境，后其性格某弱點或偏見被揭示，此為悲劇基本契機。悲劇主人公行動關(guān)系本人和整個民族命運，處尖銳斗爭中心，有巨大道德勇氣，體現(xiàn)文藝復興巨人性格及詩人理想。結(jié)局一般徹底毀滅。代表劇作是著名的四大悲劇《哈姆雷特》《奧瑟羅》《李爾王》《麥克白》，劇中由于人物的性格缺陷而導致了不可挽回的悲劇的發(fā)生。

在《雷雨》中，劇中人物的悲劇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由于自身性格的原因。魯侍萍和周萍都是不抗爭的棋子，任人任社會的擺布。魯侍萍逆來順受，都是從來都沒有主動地把握過自己的人生，她的每一步都是自身被動接受事情發(fā)展的結(jié)果。面對封建勢力強大的周家人，把她趕出家門，她的選擇是投河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自殺未遂又輾轉(zhuǎn)嫁人，成了真正的“底下人”。魯侍萍從來都沒有過一絲的抗爭吶喊的想法，面對不幸的遭遇，她選擇的是逃避，她發(fā)誓永遠不再見周家的人，即使最后，周萍和四鳳兄妹亂倫，她也選擇放他們兩個人走。

而周萍性格前后的矛盾，是其性格懦弱的最大化。來自鄉(xiāng)間的缺少母愛的尚還帶有些野性蠻性的周萍愛上了后母繁漪，他的愛里面有“戀母情結(jié)”的成分。他來自鄉(xiāng)間的新鮮氣息讓周繁漪頓時有了生機，他們倆迅速相愛了。但是在周公館的時間久了，陰森沉悶的周公館慢慢消磨掉了周萍的勇氣和蠻性，他徹底地服從了社會，成了奴隸。周萍的懦弱與膽怯以及背叛，激發(fā)了周繁漪的仇恨和報復，最終雙重的亂倫終于讓周萍瀕于崩潰而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周繁漪陰鷙果敢，“她會愛你如一只餓了三天的狗咬著它最喜歡的骨頭，她恨起你來也會像只惡狗狺狺地，不，多不聲不響地恨恨地吃了你的。然而她的外形是沉靜的，憂郁的，她會如秋天傍晚的樹葉輕輕落在你的身旁，她覺得自己的夏天已經(jīng)過去，西天的晚霞早暗下來了。”如果說周樸園是所有悲劇的根源，那么周繁漪就是悲劇發(fā)生的助手和推力。她要緊緊抓住周萍，但是周萍像躲瘟疫似的對繁漪避之猶恐不及。繁漪親眼看到了周萍和四鳳在一起，她內(nèi)心復仇的火焰愈燒愈烈，她要毀掉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這就是周繁漪。用恨的形式表達自己極度的愛，近乎變態(tài)的愛，讓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在內(nèi)都化為了灰燼。到頭來什么都消逝掉了。

三、命運悲劇

百度百科里對命運悲劇如此解釋：“命運悲劇字面上的意思是指生命中發(fā)生了令人悲哀的事。命指生命，運即經(jīng)驗歷程。宿命論者相信命運不可以改寫，因為人不可窺探預知命運，命運存在任何的角落上，只是無法接觸。命運只是個人的主觀意識觀念而已。悲劇是以劇中主人公與現(xiàn)實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沖突及其悲慘的結(jié)局，構(gòu)成基本內(nèi)容的作品。它的主人公大都是人們理想、愿望的代表者。悲劇以悲慘的結(jié)局，來揭示生活中的罪惡。”魯迅說過，悲劇即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從而激起觀眾的悲憤及崇敬，達到提高思想情操的目的。命運悲劇的代表作古希臘悲劇作家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主人公自身沒有過錯，卻逃不出命運的安排，一步步走向毀滅。

在《雷雨》中，周沖就像一股被打壓的火種，劇中他給四鳳描繪了一個理想國，“有時我就忘了現(xiàn)在，（夢幻地）忘了家，忘了你，忘了母親，并且忘了我自己。我想，我像是在一個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無邊的海上……哦，有一條輕得想海燕似的小帆船，在海風吹得緊，海上的空氣聞得出有點腥，有點咸的時候，白色的帆張得滿滿地，像一只鷹的翅膀斜貼在海面上飛，飛，向著天邊飛。那時天邊上只淡淡地浮著兩三片白云，我們坐在船頭，望著前面，前面就是我們的世界。”“我同你，我們可以飛，飛到一個真正干凈，快樂的地方，那里沒有爭執(zhí)，沒有虛偽，沒有不平等，沒有……”周沖像一個描繪著大人的世界的孩子，但是成人世界的復雜、險惡還有殘忍是孩子無法想象的。他仿佛被現(xiàn)實世界喚醒了，可是他依然帶著自己世界里的單純與憧憬，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滅亡。周沖的死最是無辜，他什么罪惡都沒有參與，猶如赤子的早夭。

當魯侍萍向周樸園痛訴是命，是不公平的命指使她來到周公館時，悲劇已經(jīng)無法挽回。魯侍萍被周樸園始亂終棄；周樸園的兒子和魯侍萍的女兒相愛；最不該發(fā)生的都發(fā)生了。魯侍萍始終還是沒有擺脫掉和周家人相糾纏的命運。命運就像一張越收越緊的大網(wǎng)，把每個獵物都勒得緊緊的，直到窒息死亡。

《雷雨》的悲劇意味在于有價值的東西的毀滅。渺小的人類在宇宙中就像一粒粒塵埃，任憑各種吹散和飄零。悲劇的造成又是多方面的，各種因素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最悲慘的結(jié)果。《雷雨》的悲劇解讀是不能窮盡的，這也是《雷雨》這部劇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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