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家佳
(貴州貴陽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0)
用必然與偶然這一對反范疇來分析音樂作品創作與音樂作品演奏的關系,初看似乎頗有牽強,其實不然,認真分析下來,此處無疑深有道理。必然性反映和揭示的是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性和本質,當把人類認識活動視作一雖并非外在于人,但卻可以為人之主觀所把握的活動過程和活動對象時,這一認識活動毫無疑問地就具有了客觀性,這一具有客觀性的人類認識活動本身,其內部自然蘊藏著它的深刻本質和它的內部必然性。作為人類認識活動的特殊形式的音樂活動亦如此,當我們將音樂創作活動與音樂演奏活動作為一客觀認識對象來加以審視時,就會知道,必然性貫穿于其整個活動過程,并通過這種必然性,揭示出這一藝術活動的過程和結果的深刻本質。在傳統的音樂創作中,和聲學和曲式學的基本原理通常揭示出大型古典音樂作品創作需要尊循的基本原則,這一基本原則正是人們通過長期的音樂實踐活動,對這一實踐活動的本質和規律性所作出的反映和概括性總結。此外須特加注意而不可忽視的是,人類在長期社會實踐活動中所形成的心理習慣,或者更近一步地說,特定的民族、特定的區域、特定的文化背景下形成的心理習俗與心理習慣,往往會潛移默化地內化為人類認識活動的本質和規律性,因而表現為這種活動的必然性。和聲學的許許多多基本的原則,比如在聲部進行中務必避免的“平行五度”、“平行八度”、“小二度”等等,就是人們在長期音樂實踐中,對人類聽覺的心理習慣所得出的規律性與必然性的認識。曲式學的基本原理也向我們揭示了大量的這種必然性,從最簡單的分節歌,到最復雜完整的奏鳴曲式,都毫不例外地包含著人們在長期音樂的社會實踐活動中,對音樂作品的結構形式的本質及其規律性的認識,這種認識符合整體人類的客觀的心理感受和思維取向,或者說包含著一種具有普適性意義的價值取向,因而表現為一種必然性。真正意義上的作曲家的創作活動,即創作過程與創作結果,無不尊循著這一客觀的規律性和必然性。人們通常所說“按美的規律創造”,其言下之意,就是按美的必然性來進行創作,音樂作品的創作決不會例外。
根據上述道理,同樣,音樂作品的演奏(唱)作為一種特殊形式的人類認識活動,或者說作為音樂作品的二度創作,也自然存在著大量的必然性貫穿于其活動過程之中。演奏(唱)者對音樂作品本質的把握,表現為其對音樂作品內在必然性的尊循。往往對音樂作品內在必然性的認識愈加到位,就有可能對音樂作品本質的把握愈加深刻。對最基本的必然性的遵循表現為對正確的音高、節奏、強弱、速度以及合理的音色的獲得,更重要的是,大量的必然性認知表現在對作品層層本質的不間斷深入發掘。黑格爾認為,現象內部隱藏著必然性,這種必然性由多層本質構成,由初級本質到二級本質,又由二級本質到三級本質,直至最深刻本質。對作品深度的不斷挖掘,這一點,對于真正意義上的演奏(唱)家,是非常重要的。孔子“學琴師襄”的故事,無疑是這個道理的最好注腳:《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向師襄子(魯樂官)學鼓琴,十日不進。師襄子說:“可以益矣。”即可以學新曲了。孔子說:“丘已習其曲矣,未得其數也。”即未能領會其技藝。多日過后,師襄子又說:“已習其數,可以益矣。”孔子說:“丘未得其志也。”即未能領會其精神志趣。多日后,師襄子又說:“已習其志,可以益矣。”孔子說:“丘未得其人也。”即還未能體會其何人所作。過后,孔子忽然抬頭遠望,深有所思地說:“丘得其為人,……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師襄子辟席再拜,曰:“師蓋云《文王操》也。”孔子由于不滿足于對作品內涵的淺嘗輒止,他刻意于追求事物的本質與必然性,所以能體會出這琴曲除周文王之外無人能作,而師襄子從老師那里得知這的確是《文王操》。
事物的必然性又是與其偶然性相互聯結的。必然性需要通過偶然性表現出來,大量的偶然性背后固然存在著內在的必然性。必然性是內在的,偶然性卻是外在的。外在的偶然性的存在,在于它的存在方式:它可以這樣存在,也可以那樣存在;它可以此時存在,也可以彼時存在。同人類一切認識活動一樣,音樂的認識與實踐的活動,音樂作品的創作及其演奏,也須通過大量的偶然性,將自身的必然性表現出來。在音樂作品的創作構思中,熟練掌握必然性創作技巧的作曲家不斷加入一個又一個表現自己獨立思考的偶然因素,而這些偶然因素正是此一作品區別于其他作品的個性特征和特殊氣質。作曲家的個性特征和特殊氣質不僅取決于作曲家本人的天賦與素養,他所接受的教育和所經過的訓練,更離不開他所生存的環境和歷史時代。必須指出,任何個性都是蘊涵了普遍于其中的,即所謂“一般寓于個別之中”。這就告訴我們一系列事實,為什么西方的由宗教色彩籠罩下的中世紀音樂(如巴雷斯特利拉的圣歌、格利高里的圣詠之類)在進入由亨德爾與巴赫為代表的巴洛克音樂時代之后,大量的偶然因素加入了進來,在神祗的氛圍中,滲入了越來越多的世俗的、人的要素,巴赫、亨德爾和維瓦爾弟的無數音樂作品在今天看來,已經在神性的標題和外衣的掩藏下,彰顯了更多人性的因素;其后,音樂的時代在向前推進,從巴洛克時期到古典主義時期,從古典主義時期到浪漫主義時期,從浪漫主義時期到現代,每一時代之所以相互聯結,都是由貫穿于其中的必然性來實現的;同時,每一新的時代對于舊時代取而代之的標志,從某種角度上說,就是不間斷的新的偶然因素的產生。這種新的偶然因素只是在一開始時表現為偶然,還是黑格爾那句話:“凡是存在著的就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就是存在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