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44歲的美國《棕櫚灘郵報》資深法庭記者蘇珊得知自己患了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癥(ALS ,俗稱漸凍人癥)。這種病原因不明、無藥可醫,會慢慢蠶食她的神經系統,令她癱瘓直至幾年內死亡。一開始,她想雇殺手殺了自己,也買了兩部關于自殺的書。
但面對著愛她的丈夫與3名子女,她轉念一想:如果自殺,他們將活在死亡的陰影之下,不能快樂地活下去。
她決定活下去,還要活得比以前快樂。知道自己還剩一年可行動自如,她辭去工作,并安排了7次不同意義的旅行,分別與生命中最重要的7個人同行。。
蘇珊和好友赴加拿大追逐極光,與先生重回新婚之地布達佩斯度蜜月,帶著9歲兒子和海豚共泳,到賽普勒斯追尋生父足跡。她甚至帶著正值青春期的女兒前試婚紗,一圓看著女兒披嫁衣的夢想。
每回旅行回來,醫生勸她放棄,她總斷然拒絕。寫作與報道是蘇珊一生的志業,她在老東家《棕櫚灘郵報》開辟專欄,記下她努力逐夢的這一年。
我還能活多久?蘇珊說:別去找答案。因為未知,更要享受人生。
本文節選自《告別之前: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年》其中部分內容,以饗讀者。
珍惜當下的每一刻
2012年9月9日是我兒子韋思禮的9歲生日。他的生日愿望是:和海豚一起游泳。
我答應我3個孩子,他們可在這一年的夏天任選一個地方,我會帶他們去玩。我希望與他們共度歡樂時光之時,在他們心中灑下記憶的種子,讓這些種子在他們的未來萌芽、開花。
這不只是給他們的禮物,也是給我自己的。
7月,我和我女兒瑪莉娜去紐約旅行。8月,我們全家去佛羅里達西岸的薩尼貝爾島玩了一個禮拜——這是我11歲的兒子奧伯瑞的心愿。
這幾次旅行其實只是我計劃的一部分:這一年,我下定決心要快樂過活。于是,我在這一年和我生命中最重要的7個人完成7趟旅行。我去了加拿大育空、匈牙利,也去了巴哈馬、塞浦路斯。
這一年,我不只走訪天涯海角,也在我內心深處探索:我在剪貼簿貼上這一生珍藏的相片、寫下我的感觸,還在自家后院用棕櫚葉當屋頂蓋了座棚屋,創造了一個舒適的小天地。我常坐在那里召喚回憶,或是與朋友相聚。
韋思禮的愿望是最簡單的,這也是我最后一次出門游玩。我們開自家的小休旅車,從家里出發,3個小時后,即抵達南佛羅里達奧蘭多的探索灣。
探索灣主題樂園中有一個巨大的人工瀉湖,除了沙灘那邊,其他則由巖石環繞。園區枝葉茂密,青嫩翠綠,當中有著一棵棵高聳挺拔的棕櫚樹。在我眼中,棕櫚樹的葉子就像綠色煙火,預示即將來到的歡樂時光。
天空飄起了蒙蒙細雨。我們站在沙灘上,盯著瀉湖另一端的游戲區,看海豚的鰭劃過水面。
“哪一只是我們的?”韋思禮問,“哪一只是我們的?”
一位海豚訓練師來帶我們。一只灰撲撲的巨獸冷不防在我們眼前冒出來:它有張平滑的灰色臉龐,加上亮晶晶的黑眼珠和長長的吻部,嘴角微微上揚,好像在微笑。它上上下下擺動瓶狀的鼻子,告訴我們:“快來跟我一起玩吧!”
韋思禮簡直樂瘋了,胡言亂語地跳來跳去,興奮到不知所措。他留著金色長發,身穿潛水衣,一雙眼睛湛藍、清澈——令我想起自己少女時期迷戀的沖浪男孩。
兒子,生日快樂!
我們在訓練師的引導下與海豚接觸。海豚叫辛迪。辛迪慢慢游過我們身邊,讓我們撫摸它那咕溜咕溜的身軀。它好龐大,身長2.6米,重達227公斤,肌肉像巖石一樣堅實。
訓練師要我們舉起手來,就像要收釣線一樣,辛迪看了,就會發出快樂的聲音。韋思禮在訓練師的幫助下抓住辛迪的背鰭,把身體放平,跟它一起游泳。辛迪就這樣把我們帶過去。孩子先,然后是史蒂芬妮和約翰。
輪到我的時候,我說:“我不用了。韋思禮代替我就好了。”畢竟今天是他的生日,這個小壽星盡興最重要。每次辛迪與他擦身而過,他就一臉驚奇。
我們那天照了很多相片。韋思禮、奧伯瑞和瑪莉娜都照了不少,還有我們一家站在雨中沙灘相擁、微笑的照片。
我很愛這張:約翰在水中抱著我,讓我可以親吻辛迪。
那一刻,我想的只是眼前這只溫柔的巨獸,它那瓶鼻吻起來滑滑、冰冰的。此記憶已成永恒。
日后,我每次看到這張照片,總想到每天把我抱起來的那個溫柔的巨人。我也想到我的孩子——他們的快樂豐富我的人生。我還想到不時逗我開懷大笑的姐姐和友人。
我想到韋思禮。我大概無緣和他共度10歲生日了。
我不能走,因此家人用輪椅把我推到瀉湖邊。
我不能站,在水中也一樣,約翰只好把我從輪椅上抱到水中。他得一直抱著我,我才不會沉下去。
我不能拿叉子或湯匙吃飯,也不能抱我的孩子。我的肌肉漸漸死去,永遠動彈不得。我連舌頭都動不了,不能清晰地說出:“我愛你。”
每次看到自己親吻海豚的那張照片,我沒落淚,也沒為我失去的一切悲傷,反之,我因陶醉在快樂的回憶之中,不由得露出微笑。
從幸福的巔峰跌落
坐在輪椅上的我,接著使盡氣力,低頭,親吻照片上的約翰。如今思及我過去馬不停蹄的人生,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我熱愛工作,每周工作40個小時,為《棕櫚灘郵報》跑犯罪新聞。另外40個小時一樣忙得團團轉,像是做家事、在我那幾個孩子吵架時當仲裁,還有跑診所——帶小孩看小兒科、送他們去牙醫那里矯正牙齒,我自己去看心理醫生,孩子學樂器,我還得開車接送。
就像每一個人,我以為幸福快樂能一直延續——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參加高中舞會、大學畢業典禮,看他們結婚生子,接下來自己退休——就這樣慢慢地過完幾十年的人生。
但在2009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我正換睡衣準備上床時,不禁盯著自己的左手。
“噢,天啊!”我叫道。我舉起左手,看起來蒼白干癟。我再舉起右手。這只手倒是完全正常。
“你該去看醫生。”丈夫約翰說。
我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我的左手好像已經枯萎,即將死去。然而,我擔心的卻不是我的手,而是想著:我怎么擠得出時間看醫生?
我去看了我的家庭醫生。她非常親切,用5種方式問我左手或左手臂會不會痛?
“不會。”我答道。
“既然如此,或許不是腕隧道癥候群。你去看神經科吧。”
我去神經科那里初診回來,約翰查了資料,提到一個病名: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癥。為了證明我不是得了這種病,我開始長達一年的醫院之旅,希望找到不同的答案。
我的左手萎縮只是起點,這種病癥會蔓延到我的手臂,乃至我的全身。我將一塊接著一塊地失去我的身體,直到全身癱瘓,為疾病完全凍結。通常在初次癥狀出現后,病人只能再活3到5年。
不可能,我不可能是漸凍人。這個診斷不對,我一定要找出真正的答案。
說不定,這是受傷造成的?幾個月前,我溜直排輪到我媽家,在路上狠狠摔了一跤,左手擦傷的紅印子一個小時后才消。對了,我腰椎間盤也有點突出……
過去半年,我已經看了4個神經專科醫生。我甚至走訪賽普勒斯,希望在遺傳方面找到蛛絲馬跡。
由于一無所獲,我不再接受檢查。接下來是長達一年的逃避,我不承認自己是漸凍人。
2010年春天,我拖著一身老骨頭練瑜珈。我完成熱瑜珈的26式,一個朋友幫我把所有的姿勢都拍下來。日后,我大概不可能再做這樣的事了。
11月,我父母過50周年結婚紀念日,我們一起用餐慶祝,約翰幫我切肋眼牛排。我還是可以享受如此佳肴,只是手中的刀叉再也無法跳一支優美的探戈。
我變得虛弱無力,提不動公文包,改用有拉桿的商務箱。同事跟我開玩笑:“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行頭比較像律師?”我無言以對。
2011年1月,我注意到我在刷牙的時候,舌頭會抽搐,而且抽搐得厲害,怎樣都停不下來。
幾個星期后,我和約翰去我姐姐史蒂芬妮家吃飯。約翰拿湯匙一口一口喂我,姐姐還笑我們太“閃”了。我拒絕投降。至少,在我意識清楚之時,我不認輸。但我們都會被下意識操弄。于是,我買了《佛學入門》,希望用禪學安撫我那急躁的心。(待續)(編輯/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