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梅
(作者為塔里木大學醫院醫生)
醫者,所謂仁心仁術者也。中國有“不為良相,則為良醫”的說法。在當今時代,應將仁心、仁術與科學精神合三歸一
《最年輕的科學》在中國已經出版過幾個翻譯本。但這本書之所以值得每個與醫學相關者閱讀,似乎與作者劉易斯·托馬斯(1913—1993)是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關系不大。
如孔子所說:“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本書是作者對西方現代醫學的發展所作的最切近、最全面的觀察。將醫學作為“最年輕的科學”,是本書最主要的話題。作者認為直到上世紀三十年代中期,作為醫學基礎學科的生物學、微生物學、病理學的突破性發展,才使真正理解疾病的成因和治療的機制成為可能,而此前的醫學主要依賴的是經驗、猜測和心理安慰。在哈佛醫學院教學醫院的實習經歷,使作者意識到:“我們對真正有用的東西了解甚少;我們雖然繁忙地對疾病進行分析,但卻無法改變它們的大多數的進程。作為一種需要學問的職業,醫學在現實生活中是個非常無知的行當。”
北京協和醫院的外科學家曾說(《現代外科基本問題》,人民衛生出版社1950年):“以往在外科學界里,我們作了很多不必需或無意義的工作,我們曾信靠和應用許多的方法或藥物,并不是因為它們是依據真理,而僅僅是因為它們是新興的東西,或是傳統遺留下來的習慣,我們若用真理作標準,重新衡量這些東西時,就可以發現很多錯誤。”——這種古今中外良醫的共同自省精神(也是一種科學精神),正是責任感(仁心)和學識智慧(仁術)的另一種體現。
找到真正的病因和徹底治愈,是現代醫學不同于傳統的“猜想醫學”的地方。現代醫學中的許多進展,像發現抗生素,看似偶然和運氣,但其背后,是許多人長年累月枯燥、艱苦、耐心的實驗,巨量知識的緩慢積累,否則就不會有那些“偶然和運氣”。例如,作者幾十年的研究生涯中,關注過內毒素,而對此討論多次出現在不同的章節里,不說研究過程曲曲折折,只那“關于內毒素的及其生物及化學性質的科學論文已有千萬篇之多,不時還有關于這方面很長的綜述文章,常是論述某一個特殊方面,例如綜述傷寒菌的細胞壁內脂(實際上就是內毒素)的化學結構。只是這些綜述,就浩瀚得使任何一個讀者都難以招架”。
如今醫學科技(仁術)日益昌明,但醫者的仁心呢、科學精神呢?“那個淵博通達的、慈祥的家庭醫生哪里去了?(一些醫生)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從不把病人當人,當作一個完整的人來關心”,“內科醫生那貼近的、令人寬心的溫暖的觸摸,那安慰與關懷,那連病家的狗也編織進話題中去的閑閑的長談,正在從醫道中消失。這獨一無二的微妙親切的關系要做得恰到好處并非易事。這要求最優秀的醫生,最真誠的友情”。一些醫生全靠檢測儀器和藥物侍候,讓病患誤以為今天的醫學科技能治愈一切,或者把傳統醫學神話化或神秘化,結果醫療費用大增,醫患矛盾尖銳……

《最年輕的科學》(美)劉易斯·托馬斯 著
作為基層醫生,我不能不想到中醫。自《黃帝內經》始,前人就已經嚴格區分開醫學與巫術,《傷寒論》、《金匱要略》、《溫病條辨》都表明中醫學是極其重視自然科學、人文社會科學和唯物辯證法的,是在不斷自我揚棄和前進的。中醫西醫各有所長,不能片面夸大或貶損誰,要發揚各自的積極因素,或說中醫要在實事求是、去偽存真的繼承基礎上現代化——科學殊途同歸,醫學亦然,正如學通中西的學者吳宓所說(《論新文化運動》,1920年):“原夫天理人情物象,古今不變,東西皆同。蓋其顯于外者,形形色色,千百異狀,瞬息之頃,毫厘之差,均未有同者。然其根本定律,則固若一。”
科學哲學大家卡爾·波普爾曾說(《猜想與反駁》):“錯誤的信念可能有令人驚奇的生命力,它無視經驗,也無須任何陰謀的幫助而能延續千萬年。科學史,尤其是醫學史,提供我們許多范例。”醫學技術不是一成不變的,不變的應當是醫者的仁心和科學精神。明白于此,則胡萬林、張悟本等“神醫”或高級儀器和新藥的“神效”,就不會那么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