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的變奏

王宜振

手的變奏

一只手

畫過什么

畫過樹

畫過巢

畫過鳥

一只手

什么也不畫的時候

就變了

變成一個不確定的形象

有樹的形態，但不是樹

有巢的形態，但不是巢

有鳥的形態，但不是鳥

一只手

曾為一段青春的濕潤快樂

一只手

曾為一行詩句的意蘊歡呼

當這一切停下來

手沒有事情可做

手就變了

變成一個難以描述的額外形象

有青春的形態，但不是青春

有詩句的形態，但不是詩句

只是手曾經快樂過的那段青春

雖依舊濕潤，卻有了漂亮的文身

更有手曾經歡呼過的那行詩句

細細咀嚼，卻生出別樣的滋味

詩里的樹

在一首詩里

樹的葉子很綠

可這首詩

不能去讀

一讀

樹的葉子就會變黃

變黃的葉子

飄了一地

我的詩里

便有了需要打掃的垃圾

在一首詩里

樹上的鳥兒叫聲很脆

可這首詩

不能去讀

一讀

鳥兒就會飛走

鳥兒飛走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它會飛向另一個世界

它們長長的喙

會啄破人們的頭顱

在一首詩里

樹的年輪很清晰

可這首詩

不能去讀

一讀

所有的年輪都會消失

年輪消失無關要緊

人們會說：這棵樹老得忘記了年齡

時間久了，它會變成化石

它越變成化石，就越受到尊重

神秘的鳥

我不敢向這只鳥鞠躬

我怕

它的磁場具有一種魔力

它會使我的腰彎下去

再也無法挺起

我不敢同這只鳥說話

我怕

它的語言會掏空我的臟腑

我一旦被掏得空空蕩蕩

我就會變成一具空殼

我不敢同這只鳥對視

我怕

它的目光會有孵化功能

它會在我那對大眼睛的兩側

孵化出兩只小眼睛

我不敢同這只鳥接觸

我怕

它的羽毛會使我的皮膚有再生能力

它會使我長出一身豐滿的羽毛

只是我不知

具有一身羽毛的我

能不能飛起來

兩只手

一只手

攥住夏

一只手

攥住冬

一只手心熱

一只手心冷

在冷和熱之間

我不知怎樣尋找平衡

一只手

攥住大地

一只手

攥住天空

一只手心實

一只手心虛

在實和虛之間

我不知怎樣選擇心靈的歸宿

一只手

攥住閃電

一只手

攥住雷霆

一只手心靜寂

一只手心咆哮

在靜寂與咆哮之間

我不知怎樣尋找安放靈魂的小屋

不同風格的畫

生命畫了一個花骨朵

死亡就畫了另一朵

生命畫的那一朵

死雨落下來

就可以張開

而死亡畫的那一朵

要張開

卻需要活雨

世界上的活雨太珍貴

只有去擠星星的淚滴

星星的淚滴是世界的奶汁

一百萬年才可擠一次

生命畫了一只鳥

死亡就畫了另一只

生命畫的那一只

普通人去喚它

它就可以鳴叫

而死亡畫的那一只

要鳴叫

卻需要太陽去喚它

世界上太陽說話不容易

太陽總是沉默不語

太陽的話是世界的珍奇

一百萬年才張口一次

生命和死亡

兩個創作的個體

只是他們的風格

卻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你在喊

你在喊

你喊走了我的孤獨

繼而

把它雕刻成鳥的形態

你在喊

你喊走了我的一段旅程

繼而

在這段旅程上布下陷阱

你在喊

你喊走了我留下的老時光

繼而

在這老時光里尋找一條魚和一只鳥

你在喊

你喊走了我的一腔憤怒

繼而

用憤怒的指爪摳出你的血

用它染紅生活的玫瑰色乳頭

你在喊

你喊走了我的八音度思想

繼而

又喊走了我的九九八十一個猜忌

（那猜忌搗碎了

是一些大體相似的弧）

你在喊

你把我的名字喊破了

你把我的名字喊碎了

碎成一朵花的形狀

向世界釋放著

奇異的香味

天堂狗

油畫里的女人

生活太寂寞

油畫里的女人

想借我的屬相

我的屬相

是一只天堂狗

油畫里的女人

教我的天堂狗說話

教我的天堂狗寫字

那些天堂里的話

跟我們的話不同

那些天堂里的字

和我們的字有異

油畫里的女人

牽著我的天堂狗

在天街溜達

我的天堂狗

喝了天街的一杯牛奶

竟然

像一頭天堂牛一樣發瘋

原來

天街在流行一種

瘋牛病

我的天堂狗

竟這樣

不明不白地瘋掉

我的心

也開始發狂

我恍然大悟

以為什么都好的天堂

也同樣會有疾病流行

也同樣會有悲劇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