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長你好

許 晨

王部長是中央某部委的常務副部長，老革命，參加過長征的老干部。

工作了將近六十年后，王部長終于到了退休的時候。開完歡送會以后，他便坐上配車，一輛中檔的奧迪回家去了。司機開的照舊穩當，秘書也照舊謙恭地將他送上回家的車，然而王部長心里中就有點淡然揮之不去的感傷——他想道：結束了！

雖然按照規定他還繼續享有司機和秘書的待遇，但是他已經退休了，就從今天開始。

回到家里后，王部長照舊地看《新聞聯播》并且等家里的保姆做飯。電視上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新聞。大部分的新聞，王部長都通過自己的渠道早都了解到了，或者通過大參考（參考消息內刊）閱讀過了。但這是王部長每天必須的功課，王部長想要了解的是——新聞的口徑，和新聞的導向。盡管已經七十歲了，王部長在政治上還是照舊敏銳、思維照舊活躍，可以說姜桂之性，老爾彌辣。

吃完飯后，一家都在默不作聲地看報紙像昨天一樣。只有王部長沒有在看，他看過了。他的兒子，媳婦，以及夫人都在看報紙。沒有人說話，就像王部長不存在一樣。是的，平常的這些時候王部長往往不在家，所以全家人早都習慣了王部長不在家。因此盡管王部長從今天起不上班了，但是大家只是看報紙而不和王部長聊天。只有十二歲的孫子在看有關軍事的節目，嘴里模擬著樂器，也許是架子鼓的聲音和節奏吧。

王部長很想和自己的孫子聊天，但是他不知道說些什么。于是他笑瞇瞇的慈祥的看著孫子，卻不說話，好像釣魚那樣耐心地等孫子和他說話。終于，孫子看到了王部長殷切的眼神，這樣祖孫兩個就聊起了飛機。不久講到了空中客車飛機和波音飛機。于是，王部長問孫子道：“波音飛機和空中客車飛機有啥區別呀？”這話頓時問的十二歲的孫子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孫子像背書一樣說道：“空中客車飛機是歐洲為了與波音客機抗衡而特意打造的，兩者并無實際上的區別。”王部長聽如此了無新意的報告，立刻習慣性的不耐煩而且冷冰冰的說道：“這我都知道！”于是孫子訕訕地走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一聲不吭地溫書去了。

這樣，家里又歸于安靜，大家還在看報。王部長照舊無聊，便回到自己的房間中聽音樂去了，王部長很喜歡廣東音樂，盡管他是北方人。而且，聽完音樂后剛好能趕上聽廣播上的新聞節目。

聽廣播新聞的理由同上。

王部長沒有生氣，實際上王部長很少真正生氣。除非他覺得他應該生氣，比如說聽到一個下級地蹩腳愚蠢的匯報時。在家里，家里人基本都不用看表，只要看王部長在做什么就能夠大略的知道現在是幾點了。雖然沒有一個書面的日程安排，但是王部長正如一個走時精確的鐘表那樣，每天每個鐘點里王部長總是在做著同樣的事情。或者說，至少建國以后是這樣的。

第二天時，王部長六點半就醒了，起來洗漱完畢，吃過早飯后。王部長終于痛苦的想起了，原來今天不用上班，而且以后也不用上班了。兒子和媳婦匆匆的吃完早餐，便去上班了，而夫人默不作聲得看著早間新聞。

秘書送來今天的報紙大約在十點或是十一點左右，而在這之前，王部長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于是，王部長對夫人說道：“我到院子里轉轉，小劉（秘書）來時叫他把報紙放下就好。”夫人點了點頭，說道：“好的！”王部長還想說兩句，他想囑咐夫人，小劉來時一定要把看過的內參收回去，因為這屬于機密，等等其他！但是，夫人已經去陽臺上澆花了。看著夫人佝僂的背影，王部長就不再說話了，他邊向門外走去，還想道：小劉自己會做的，他也不是第一天了……

王部長慢慢地在下樓在院子里散步，心里忽然有一種恐慌與凄涼，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水池里里浮游的錦鯉，無奈地想道：大家大概都習慣我不在家了……

一時間王部長有種前所未有傷感。此時王部長慢慢地走到了臨街的人行便道上，思量著該用何種辦法與家人改善關系。

就在這時候有人對著王部長喊道：“大爺，買點西瓜吧！”王部長抬起頭用一種犀利的目光看著那個說話的無證攤販而默然不語。那個小販不知為何就忽然蟄伏在王部長的威嚴之中，但是大概是因為長期叫賣地緣故，那個小販還是頑強但低聲地說道：“大爺，買點西瓜吧！”王部長其實挺高興的，因為從沒有人叫過他大爺，盡管他確實是大爺——他已經七十歲了。這樣王部長快樂地打定主意買個西瓜，而且可以帶回去用冰箱凍好給孫子吃。王部長很會挑瓜，因為在他的老家，他的父親也是一個瓜農。

王部長很快的挑好了一個西瓜，猛然想起來了，他出門實際上沒有帶錢，因為小劉沒有同他在一起，平常總是小劉幫他拿錢或者夫人。頓時王部長很尷尬，他慢慢地伸手到兜里拿出一根煙來點著了，平靜地說道：“這些瓜總共有多少斤？”王部長看著三輪車上堆得滿滿的西瓜，接著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恐怕有一百斤吧，那我全買了！”那個西瓜販子興奮地糾正道：“有一百五六十斤呢，大爺你確定全買了嗎？”王部長，說道：“是得，可你得給我送家去好不？”西瓜販子說道：“好的，大爺，沒問題！”王部長于是點了點頭。這樣兩個人就慢慢的回家去了。

一路上王部長很認真細致地問了一些問題，比如現在村里人賺錢有多少，日子過得難不難。那個西瓜販子也一一答復了他。最后，王部長終于有些生氣地說：“你為啥不去自由市場去賣呢？”那瓜販子吐了一下舌頭，京味濃重的說道：“好我的大爺，你可是不知道，去市場要收管理費呀。”王部長聽著很不高興，說道：“剛才你不是說日子挺好嗎，怎么還省這點錢，在馬路車來車往也不安全，是吧！”

于是，兩個人就不再說話了，西瓜販子和王部長。

回來以后，那西瓜販子將一車西瓜都搬到王部長家。王部長按照那個瓜販子說的價錢，爽快的付清了。于是，那個瓜販子千恩萬謝地又叫了幾句大爺，便就走了。

王部長很開心。

他指揮保姆將一個西瓜放到冰箱里，那是給孫子、兒子、媳婦留的。他們老兩口吃西瓜不能吃冰的。于是，保姆切開了一個西瓜，王部長就和老伴還有保姆默默的吃起了西瓜，王部長看了看表，對保姆說道：“你吃完后，給小劉準備幾個西瓜，一會兒他就來了，單另放起來。”

保姆一邊吃，一邊點著頭。真是很好的西瓜，盡管是從個無牌小販那里買來得。吃完西瓜后王部長和夫人聊起天來，兩個人聊起了家鄉的故事。也許不是聊天，只是一個說一個聽。王部長只是巧妙地提了個頭，于是夫人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王部長也不插話，只是笑瞇瞇的聽著夫人的敘述，偶爾插一句嘴也是修正一下夫人的記憶。

這對老人已經結婚五十年了，那是一段怎樣的崢嶸歲月呀！

不久，小劉來了。他急急火火地坐下，對王部長說道：“王老，現在有一種意見，想請您去政協發揮余熱……”王部長淡淡的聽著，現在他逐漸的對工作上的事看得淡了起來。自從昨天，他意識到也許自己和家人有些隔閡，還有今天早上那個瓜販子叫他——大爺以后。

總之，王部長已經意識到了，那就是人總是要退休得。

但是，小劉卻很興奮，甚至有些喋喋不休。他用一種夸張的語氣，描述著大家希望王部長去政協意向。王部長淡定的寬容地微笑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仕途剛剛開始的年輕人，他其實知道小劉肯定希望他能夠復出，也許小劉最不希望自己就這樣退休了……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王部長細致盤算著未來的態度。其實無所謂態度，王部長的態度就是絕對的服從組織。

終于，小劉留下了新的大參考，帶走了看過的大參考。又拿上王部長給他買的西瓜，興沖沖的走了。吃過中飯，過了整整的一個下午。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兒子一家回來了，大家開始吃飯了。兒子講了幾個笑話，大家哈哈笑了一通。吃過晚飯后，保姆將冰箱里的西瓜拿了出來，給大家打開。他和夫人都不能吃這么涼的東西，于是慈愛的看著他們快活地吃著。尤其孫子快活地吃著西瓜，嘴里噗噗地吐著瓜子。

王部長還想說兩句，但是思索了一下，啥也沒說。當然今天，他們爺孫倆以沒有興致聊有關波音飛機和空中客車的話題。吃完西瓜后，氣氛變得活躍起來。上一次王部長給家里買食物，還是文化大革命時，那時候他被打倒了，也沒有工作只好做做家務。現在是九零年，過去了二三十年里，時間真是過的飛快。王部長看著家人熱鬧的聊天，心中不由的感傷起來，今年他已經七十歲了，垂垂老矣。

他抬頭看著墻上掛著的條幅，上面寫著：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那是他昨天退休，部里請著名書法家為他寫的。王部長看著掛在墻上的條幅，一只手慢慢地書空起來，心里還在慢慢地念叨著。他在走神，但是他的家人沒有注意到。兒子還在講笑話。也許剛才吃飯時他并沒有講的過癮。

又過了一會，夫人又聊起早年在家鄉，在根據地時的一些往事。于是，兒子、媳婦還有孫子全部齊刷刷地回到屋子里去了。他們聽了很多次，早就不太想聽了。只有王部長繼續地坐在那兒在心里反復地念叨著那條幅上的字句，一只手作勢書空著。他想：也許自己該好好得練習一下書法。而夫人只是絮煩聊著過去的往事，王部長也慢慢地回到現實中，他想道：明天再出去的話，要帶上些錢。

很多養殖戶在動物養殖中，不注重事前疾病預防，只注重藥物防治。動物出現臨床癥狀后，在沒有明確致病原的基礎上，隨意使用藥物，在飼料和飲用水中添加大量抗生素、抗寄生蟲類藥物，并將其作為添加劑長期食用。在藥物使用方式、使用劑量、使用部位等方面不嚴格按照藥物使用說明書操作，使致病原的耐藥性不斷增強，防治效果逐漸變差。防治效果變差后，養殖戶逐漸增加藥物使用量，形成惡性循環，導致藥物在動物體內不斷蓄積，藥物殘留。

王部長慢慢地起身回到房里，聽起了廣東音樂，過一會兒他還是要聽新聞。只有夫人還有保姆各自聊些話，講的都是些農村的事，比如冬藏秋收。夫人流暢地背起了二十四節氣的歌訣，還有一些有關農業的諺語。這些東西都牢牢的印刻在夫人還有王部長的腦海，無法忘記，王部長聽著出神……

但王部長聽著音樂，忽然傷感地看到老態龍鐘的夫人，想道：明天小劉來的話，因該叫小劉帶夫人去醫院做一個例行檢查。盡管王部長知道這樣毫無意義，因為王部長知道有一種病是無藥可治的——那就是，衰老。

王部長有時候會想到死亡，他希望他死的突然而且毫無痛苦，但是王部長知道這樣的想法同樣是毫無意義得。因為生老病死不由自己控制，哪怕他是部長，正部級的副部長。說起來王部長在某省當過書記，所以他雖然是副部長，但享受正部長的待遇。王部長其實很在意他的名聲和地位，某個名人字典將他收入其中。盡管實至名歸，但他還是很高興的認購了十本，花了千把塊錢。

于是，聽完了新聞之后，王部長便去睡覺了。

起來還是早上六點半，王部長認真地看起了新來的報紙等待著早飯。間或著還和孫子開了幾句玩笑，但是兒子或者孫子都沒有笑。而是感到詫異，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聽過王部長講笑話。

看到自己的笑話冷場了，王部長頗有些尷尬，于是在早飯桌上又講了個笑話。可是這一回，也只是換回了幾聲禮貌的笑聲。王部長其實是個很善于說話的人，公平地說他的笑話講得很不錯，但是大家卻更多地感到是奇怪，甚至忘了去聽他講的笑話。

于是，王部長低頭吃飯了，醫生告訴他要多喝些牛奶多補些鈣。吃晚飯以后，王部長就慢慢地出去遛彎，但這次他帶上了些錢。

走在路上又碰上了那個西瓜小販，那個西瓜販子守株待兔一般的又招呼他道：“大爺，又出來遛彎了？早上好呀！”王部長耐心地沖他點了點頭，竟然停下來和那個西瓜販子聊起天來，而且聊得很好。王部長實際上是個很有個人魅力的人，如果他決定和你交往得話，往往只用幾句話就能令你滔滔不絕的講出有關自己的一切來。

但是，王部長只是在聽他毫無意義的笑話。說起來王部長五十年的公職生涯只有同僚，而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所以，現在他沒有地方可去。現在王部長現在只能聽這個西瓜販子的夸夸其談。最后，王部長還是告別了新教的朋友，又慢慢地在街上走了一圈才回家去了。到了小劉該來送大參考的時間了。

盡管今天只是王部長退休的第三天，但是王部長實在有些煩躁。他發現了許多問題，首先家里人都習慣了他的不在而各自為政。其次，夫人的身體可能出現問題。再就是，王部長找不到一個娛樂的項目安度退休的時光。

過了一會，王部長定下了精神，心態又恢復了和緩。因為，王部長深信這些問題都會或早或晚的解決掉。不是嗎？從前比現在難得多了，一個坎接一個坎的都熬過來了，現在好到天上去了。想到這里王部長竟然笑了起來，這個“好到天上去了”的俗語，是王部長剛剛從自己新交的朋友——那個西瓜販子那里學來的。

他慢慢的就到家了，王部長進屋以后，看到自己的司機正在屋里等他。他隨便地問道：“小劉怎么沒來？”司機謙恭地說道：“王老，您增補全國政協常委的事情已經妥當，小劉正在給你布置在政協的辦公室呢！”王部長聽了，點了點頭，又問道：“今天就要去上班嗎？”司機還是謙恭的說道：“嗯，是得，今天組織上想征詢一下您的意見？”王部長聽了，深沉地點了點頭，鄭重的說道：“嗯！”于是保姆將王部長的公文包遞給司機，又將王部長的外套拿來。

司機將公文包遞給了王部長，王部長略微的檢查了一下就去穿衣服了。收拾好以后，兩人就要往外走。門開了，王部長的孫子提前下學回家了。但是，王部長只是威嚴而面無表情地看看孫子便一聲不吭得拉門出去。

那孩子敬畏地給王部長讓開了道路。王部長忘掉了剛才所想到的一切，比如如何和家人改善關系，送夫人去醫院例行檢查，還有其他的等等。現在這些問題已經不存在了，他要繼續工作了。總之，又會有一堆文件等著他去批閱，又會有諸多的會議等著他去參加或者主持，和其他等等！

這樣王部長一行人驅車到了人民大會堂，一個服務員給王部長拉開了車門，他是王部長的老相識，于是說道：“部長，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