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宇
去年三月,正是早春時節,我在杭州開會,忽然接到電話,說是沈培新部長走了。聽到這個消息,心頭不禁一沉,感到非常突然。就在這前不久,我還聽說文聯的同志去醫院看望他,回來說他的精神很好,很快就會出院。他還對去看望他的同志說,出院后要搞一個活動,邀請文聯的作家、藝術家參加。沒想到這么快竟傳來了噩耗!
沈部長是我的老領導。他來文聯任職是在1989年前后,職務是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兼省文聯黨組書記,大家都習慣地叫他沈部長。沈部長儒雅和藹,平易近人。我那時調入文聯沒幾年,年資較淺,只是一個普通編輯,自覺領導離我較遠,可沒想到有一天,我正在家看書,忽然傳來了敲門聲。開門一看,是沈部長。這讓我感到有些意外。沈部長似乎看出了這一點,笑著說,我沒事,就是來看看。我問他怎么找到的,沈部長說他從辦公室問了我的住處,沒想到找起來卻費了一番周折。因為我住的房子是我愛人單位的,沈部長在院子里問了好幾個人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正打算回去了,走到大門口又碰到一個人,還好這人認識我,這才總算找到了。記得那天天很冷,風也很大。沈部長一沒坐車,二未帶陪同,就像一個朋友串門似的,完全不擺領導的架子,這讓我感到很親切。那天下午,我們聊了一個多小時。沒有主題,漫無邊際。雖然這是我和沈部長第一次接觸,但卻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事后我才得知,沈部長來文聯后先后走訪了很多同志,除了文聯的老領導、老同志外,還包括一些像我這樣的年輕同志,認真向他們了解情況,聽取大家對文聯工作的意見。如今像他這樣作風的領導已經不多見了。
沈部長出身于干部家庭,父親是個老革命。其本人的工作經歷也很豐富,先后在合肥師院、省委組織部和省教委等部門擔任過領導。在他身上有一種潛移默化、傳承下來的優良素質和作風。和他接觸過的人,都說他沒有一點架子。其實這是一種自信的表現。相比某些領導,自己沒水平,生怕別人看不起,往往端著臭架子,吆五喝六,以為這樣可以提高威信,實則適得其反。其實,領導干部的威望不是靠樹的,而是在工作中逐步形成的。沈部長到文聯后,我從未見他發過火、訓過人,但他在干部群眾中卻有很高的威信。大家都說,沈部長是個思想水平高,同時又非常講究工作方法的領導。文聯文化人成堆,歷史上遺留下來的矛盾也較多,許多事情不能簡單地用行政方法。沈部長在處理許多問題時,總是非常耐心細致,事前認真了解情況,反復征求各方意見,并多方做工作,最后形成的決定,考慮到方方面面的要求,往往效果很好。
在我的印象中,沈部長特別關心人。他曾對我說過,領導干部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幫別人解決問題,尤其是別人遇到困難的時候。他在組織部工作時,正值撥亂反正時期,對于老干部的平反,初期還有相當阻力。沈部長和一些同志頂著壓力,做了很多工作。有一次,他去京西賓館參加會議,一位中央領導同志問起安徽某某同志的情況,沈部長做了匯報,認為應該給予平反,領導同志很滿意,認為平反工作不能留死角,難度再大也要解決。有一次,我隨沈部長下去調研,其縣教委的一位同志因孩子上學遇到困難,沈部長得知后,馬上打電話給有關方面,請他們一定按照相關政策認真落實。他說,孩子的事是大事,解決不公,影響一個家庭,甚至引發一系列社會問題。
沈部長不僅樂意助人,而且心很細。有一次在某縣開會,當地組織部的幾個老部下來看他,談到縣委將任命一批干部,但由于春節臨近,工作很忙,來不及辦理。沈部長得知后,便建議他們最好抓緊在春節前將文發下去。他說,早發晚發雖然只差幾天,但卻不一樣。春節是家庭聚會的時間,這個文發下去會給整個家庭帶來歡樂。我當時在一邊聽他這樣說,心里頗受觸動。雖然這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從中可見沈部長的為人以及善解人意。
沈部長關心人,樂于助人,正因為如此,他的人緣好,朋友也多,在他身上有一種很強的親和力。沈部長每次下去,都會有很多人跑來看他,包括過去的一些老部下、老同事。大家都把他們當作老領導、老朋友,彼此之間十分親切。不像有些干部在臺上時大家厭而遠之,下臺或調離后便罵聲一片。
沈部長是個愛思考、愛鉆研的人。他干一行,精通一行。他在教委工作時,寫過的一些文章,思考得很深,也很專業。雖然他過去沒有從事過文藝工作,但他來文聯不久便很快對文藝工作熟悉起來。他經常下去調研,每次調研回來總會寫一些文章。這些文章往往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后來,他生病了,又結合自己的體會寫出了一本養生的書。這書他送了我一本,書中講了許多修身養性的哲理,讀后深受啟迪??傊?,他不論干什么,總能干得很好。沈部長的文筆好,口才也好。他開會發言很少講大話、空話和套話,往往言簡意賅,時有新意。他常說,文聯的工作就是要為作家、藝術家搞好服務,鼓勵大家出作品。他對作家、藝術家非常尊重。不僅對老同志如此,對年輕的同志也很重視。我記得他到文聯沒多久,便聯合宣傳部文藝處一起在青陽召開了一次青年作家創作會。參加那次會議的有來自全省的十幾個作家,包括王麗萍、侯露等。那次會議重點是研究電視劇創作。會上討論了一些劇本,其中有張弦的《賽金花》,還有銅陵一位作家寫的《陶行之》等等。王麗萍在那次會上大談她的劇本構思,不久便寫出了《婆婆媳婦與小姑》,一炮打響。我和侯露在那次會議后也有影視作品問世,并在省內外獲獎。在我的記憶里,這樣的會沈部長開過很多次,在文聯形成了很好的創作氛圍。
1991年夏季,安徽發大水,阜陽地區災情嚴重。為了反映當地干部群眾抗洪救災的先進事跡,鼓舞士氣,振奮精神,中央決定組織宣講團到各地巡回宣講。沈部長帶隊下去組織材料。我也隨同前往。當時大水未退,天氣很熱。沈部長帶著我們深入到受災嚴重的村鎮和農民家中了解情況。常常白天下去,晚上很晚才回到縣里。有時飯吃不上,水也喝不到。晚上回到縣里,縣里的領導想安排好一點,沈部長堅決不同意。他說非常時期不能搞特殊,更不能給災區添麻煩。為了掌握第一手的材料,沈部長還帶著我們深入抗洪救災第一線,并坐船去了一些“莊臺子”,看望那里的受災群眾和基層干部。那時的莊臺不像現在修建得這樣好,條件很差,就是一些土堆子。雨一下,滿是泥濘。加上水位上升,一些老鼠被逼上莊臺,公然搖晃著碩大的身軀在人們眼皮子底子竄來竄去,那情景真是令人不堪!但是,就在這種極端惡劣的條件下,災區的干部群眾不惜犧牲小我,為了大局泄洪放水。這種奉獻精神非常令人感動。沈部長在討論如何寫材料時,反復強調要把安徽人的這種奉獻精神寫出來,并提出了具體的思路。后來,據我所知,這個宣講先在省內,后又到全國,取得很大成功,還受到了中央領導機關的表彰。
沈部長在文聯工作時間不長,約兩三年時間,后來他調回宣傳部,我們見面漸漸少了。不過,他對文聯的同志很關心,常常問起他們的創作和生活情況。有時開會、搞活動碰到了,他都會打招呼,問候幾句;過年時我們也會相互寄上賀年片。再后來,他從副部長的崗位退下來,但我聽說他并未閑著,先后擔任了老年大學校長和新四軍研究會會長等職務,利用自己的影響,繼續發揮余熱,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然而,就在這期間,傳來他生病的消息,我們都想去看他,但文聯辦公室的同志帶信說,沈部長在病中,不希望大家去,如果要去還是等他病好了再說。這一來,我們都不好去了,但心里卻很牽掛。后來,聽說他的病好了,治療效果不錯,我們都很高興。
沈部長身體康復后,有一天,新四軍研究會的一個同志打來電話,說沈部長在抓一部紀錄片,想請我參加他們的研討會。我一聽說是沈部長的意思,便一口答應了。那天的會議是在電影廠的會議室舉行的。會議由沈部長主持,紀錄片的名字叫《民族號手任光》,撰稿由省音協副主席徐俊松擔綱。這是沈部長病后我第一次看到他。會上,他精神很好,總結發言時還是像以前那樣思路清晰,娓娓道來。后來我聽說,這部片子的拍攝克服了很多困難,最終在央視播出,沈部長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和精力。
回想起來,我最后一次見到沈部長是在溫躍淵的新書座談會上。那次會議是在文聯四樓會議室舉行的。在會上我又見到了沈部長。沈部長的狀態看上去很好。他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對躍淵的創作和新書給予了評述。發言不長,但都講在點子上。講話結束后,大家熱烈鼓掌。當時我坐在他的身邊,沈部長謙虛地對我說,我不是內行,只是談一點感想。我打趣道,你不是內行,但是一個內行的領導。他聽后笑了起來。散會后,我們挽留他一起吃飯,他說不了。送他走時,問及他的身體,他說很好。我們都相信,他已戰勝了疾病,沒想到無情的病魔最終還是奪走了他的生命……
如今,沈部長離開我們已經一年多了。回首往事,二十多年的交往,點點滴滴,記憶猶新。我這篇小文就算作一份遲到的懷念吧。臧克家先生有詩云:“只要春風吹到的地方,到處是青青的野草。”是的,一個人做過的好事,人們是不會忘記的。就像春風吹進人們的心田,化作一片蔥綠,讓人久久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