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涕女人

■劉紅文

“鼻涕女人”這一綽號緣自女人的兒子。

兒子的爸爸是水電建設大軍中的一員，兒子兩個月，爸爸參加三峽工程建設，一去17年。女人一邊工作，一邊獨自拉扯兒子。兒子還很小的時候，常在睡夢中喊：“媽媽牽到，牽到。”媽媽連忙牽著被窩中的小手，直到小小的他睡熟翻身，大手小手才松開。

兒子成長過程中，母子相依為命。每當家事完成，女人在孩子身邊坐下，一起欣賞電視節目。習慣成自然的女人總是拉起兒子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中，試探試探小手的溫度，看是否需要增減衣服，有時候會摸摸兒子紅撲撲可愛的小臉蛋，享受天倫之樂。

兒子漸漸長大，到13歲就開始抗拒母親的關切和親昵。若母親想挨著兒子坐一會兒，他必然立即起身閃開，不甘心的母親連忙抓住他的手，小男子漢提起胳膊用力一甩，還戲稱：“哎呀，你真是個鼻涕女人。”小飯桌旁工余獨酌的父親，連忙附和：“不是個屁呀，粘粘乎乎，簡直跟鼻涕一模一樣。”女人笑著去攆兒子，卻不忘伸手去刮老公的鼻子，老公把臉一揚，頭一偏，躲開了手，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家庭氛圍其樂融融。

鼻涕女人中專畢業后，分配在宜昌市一家大型國有企業從事管理工作。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由于企業改制，在即將被買斷工齡時，經人介紹，她到一家新聞單位從事打字排版的工作，用工性質屬臨時合同工。工作中她特別努力認真，勤懇鉆研業務，進步很快，沒多久，相關圖片文字、電腦制作排版等軟件，她都運用得駕輕就熟。由于她出活快，差錯率又小，不管是報紙，還是雜志，編輯老師們都愿意把稿子交給她排版制作。她十分熱愛這項工作，只要編輯老師送來了需要制作的稿件，即便不吃不喝，她也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編排制作完成。版面送出后，她也不會閑著，一定要仔細閱讀這些文稿，主動承擔“編外校對”的職責，她唯一的想法是絕對不能出差錯。若再有空，她就研究這些文章，琢磨其結構，學習寫作方法。十幾年過去了，她獲益很大，文字能力得到很大提高。

2008年1月1日，國家的《勞動合同法》正式施行，鼻涕女人遭了殃。按照新頒布的法律規定，在同一家單位連續工作滿十年以上，應當訂立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人資部以排版為輔助崗位為由，解除了與鼻涕女人13年的臨時勞動合同關系，鼻涕女人及很多情況類似的勞動者一起，都失業了。

殘酷的現實令鼻涕女人無法接受。她想不通，既然刊物照樣辦，即便是你認為的輔助崗位，仍需人手完成各項制作，為什么一部法律的施行，工作就掉了，生活來源就沒了，今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她想起了十多年的辛苦付出，她想到了一家人將降低的生存質量，想到近40的年紀，想到難覓的出路，她感到極其絕望。

她清楚地記得，2008年那個全國很多地方都在發生冰凍災害的季節，當單位通知她辦工作交接，往印刷廠送了報紙膠片，極度痛苦的鼻涕女人獨自徘徊在寒冷的宜昌街頭。在那個下著小雨，飄著雪花，無比寒冷的夜，萬念俱灰的她獨坐長江邊，在昏暗的路燈下，看著靜靜的、黑黢黢的江面，她感到痛徹心扉，眼淚像斷線的珠子，直往下掉。她真想，真想一頭扎進長江母親的懷抱，淹死算了，一死百了。但她馬上想起獨自在家等著的兒子還需照顧，想起年紀尚小若沒了母親，該是何等凄慘？她想死的決心動搖了。沉思良久，帶著顆冰涼的心，她慢慢踱回家去。聽到開門聲的兒子應聲而出，看著被取暖器照得紅撲撲的、可愛的一張笑臉，她的心稍稍得到一絲安慰。

為了生計，經與家人商量，鼻涕女人來到老公所在的單位，在三峽分公司向家壩工地繼續打工生涯。在一位熱心善良的編輯老師幫助下，鼻涕女人被安排在辦公室從事文字工作。她清醒地意識到，初來乍到，面對新的工作任務，自己必須努力、更努力；用心、再用心，才能勝任這項工作，才不會給幫助過自己的好心人丟臉。

她拿出鼻涕般的粘乎勁兒，到施工現場了解情況，不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就粘住工地不離開。不管是晨光曦微的清晨，還是燈火璀璨的夜晚，無論是涼爽宜人的春秋，還是酷熱的夏與寒冷的冬，人們都能看到鼻涕女人在現場攀高架、下低倉的身影。她在拍攝圖片，在跟施工人員請教，在與建設者交談，在細心觀察、用心體會，在深入思考。她的心靈，時常被水電建設者們頑強拼博的精神、堅忍不拔的意志，而深深震撼；她的情感，常常被施工人員無私奉獻、不畏艱難勇爭一流的情懷，而時時牽動。

在艱難的鋼筋施工現場、在澆筑倉號、在模板安裝部位，鼻涕女人以自己親身經歷和切身體會，寬慰著一線產業工人。在壩頂，一名配置好了機械用電線纜，剛剛喘口氣的員工對她說：“是真的。你如果天天都能與我們聊會天，說會話，我們的心情都好些，干活的力氣都大些。”在泄洪中孔鋼襯周邊鋼筋安裝現場，一名滿身銹塵的施工人員說：“你是我們工地上最美的女人。”

在30米深的地下，高程210米狹窄的灌漿廊道襯砌混凝土鋼筋密集的備倉現場，一名帶班人對鼻涕女人說：“你看我們的工作，多沒意義啊，又臟又苦又累，我們活得簡直一丁點價值都沒有。”鼻涕女人聽了，感到很吃驚。她態度誠摯地勸解：“我們一樣，都是打工的。我們是家庭經濟的重要支撐，通過辛勤的勞動獲取報酬，父母妻兒因此生活條件得到改善，這對我們老百姓，意義該多重大啊！”那名帶班人聽了點點頭說：“嗯，這倒的確是。”鼻涕女人繼續說：“不僅如此，我們也是在用自己的雙手，積極支持國家建設呀。”帶班人哈哈大笑：“這種大話，哪個都會說。”鼻涕女人給他解釋：“你想想，如果我們全中國所有百姓，一致認為自己的工作毫無意義，沒丁點價值，具體事情都不做，建設也不用搞，我們國家如何發展呢？”帶班人這次聽進去了，他收起笑容一臉嚴肅：“對。這樣子國家肯定就發展不了，不發展就要落后，落后就要挨打！”鼻涕女人還提醒：“只有我們齊心協力把國家建設好，大家的日子才有可能變得更好。”那名帶班人高興地笑著說：“的確是這個道理，畢竟鍋里有碗里才有嘛。”丟開思想包袱，他看起來情緒好多了，進出倉號的步伐明顯感覺到輕松很多。

鼻涕女人希望把心中的震撼和感動用文字充分地呈現，又常感嘆自己實在太笨拙。為提高文字水平，她經常通過方便快捷的網絡，麻煩熟識的編輯老師，請老師對自己拿不準的稿子進行指導；遇到業務上的困擾，主動向他們請教咨詢，老師們總是不厭其煩地幫助她，提出中肯的意見和建議。經過不斷請教，反復推敲琢磨，使她的文字水平得到進一步提高。對老師們的無私幫助，她的內心充滿了感激之情。

有了專業老師理論上的指導，實踐過程中，為把稿件寫到令自己滿意，鼻涕女人幾乎每天深夜凌晨，甚至通宵達旦地粘在電腦桌前碼方塊字，冥思苦想主線、結構、手法，腦海中不斷搜索最恰如其分的關鍵詞語。凌晨一兩點鐘，鼻涕女人上床休息便是早的，大多時候，要到三、四點鐘才上床略睡一會。

令鼻涕女人感到開心的是，她的工作得到很多同事朋友甚至編輯老師的肯定。有的同事對她說：“項目部的文字工作從三峽到向家壩，就數你干得最認真，以前我們哪見過自己身邊的人和事，刊登在報上的呀？現在經常在報上看到你寫的東西，了解我們身邊的故事、建設的動態，感覺很真切。”也有編輯老師對她說：“你寫的稿子很容易把人的眼淚看出來。”還有業外的讀者朋友對她說：“看了你的稿子，讓人感覺到，原來在你們基層還是有蠻多認認真真干工作的人吶，我們的發展還是大有希望的哦。”鼻涕女人聽了倍感欣慰，覺得所有辛苦付出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