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詩四題

江蘇 卓琦培

三月，桃花開了

1

三月，桃花開了。

三月，風柔柔地，雨細細地，太陽懶懶散散地。

三月，懶洋洋的三月，窗外的桃花，一朵又一朵開了；三月，細雨柔風一遍遍吻醉了的三月，郊野里的桃花，一樹又一樹，迫不及待地，全都開了。

2

你等過，但你不愿再等了。

你不愿等到五月。五月，“綠樹成蔭子滿枝”的季節，鷓鴣啼叫的季節：所有的生命都在忙于生長忙于成熟，誰會被你誘惑，有閑心注意你的美麗？

你也不想等到九月。九月，秋風，落葉，高遠的天，蒼茫的地：所有的生命都在尋找自己命運的拐點，誰還會被你誘惑，有閑心注意你的美麗？

你更不能等到臘月。臘月，所有的生命都在冰雪中喘息，揣著凍僵了的希望，在生和死的縫隙里掙扎，不屑用自己的美麗，去裝飾打扮那個寒冷的季節。

3

三月，桃花開了。

三百六十五個日日夜夜，有太多太久的等待。剔除那些酷暑嚴寒，你不能開花不愿開花的日子，剩下的，是這么短暫，這么值得珍惜！

就像我們一生，縱然有一百年的時光，三十多年在睡夢中度過，一二十年在飲食iti洗漱酒菜茶盞間度過，一二十年在搖籃托兒所幼兒園和一所又一所學校里度過。而剩下的，或奔走于名利之間，或輾轉在謀生之道，有些事我們不想做卻不得不做，有些事我們不愿做不屑做卻仍然要做。真正留給我們支配的，能夠用來讀書思考或者坐下來寫詩的，也許只有幾年，也許還不滿一年。

4

三月，桃花開了。

多么美麗的瞬間啊。

三月，從桃花盛開的地方走過，我的心被誘惑過后，忽然間一片空白，一陣灼痛，說不清是陶醉還是惆悵。

雨

1

風，從北邊來，從南邊來，在我們的頭頂上相遇。

風，穿越干旱的沙漠，穿越沙漠上寒冷的云層，帶著干渴的心，凍僵了的心，來了；風，穿越炎熱的赤道，穿越赤道兩側茫茫的大海，帶著濕漉漉的感情，被太陽灼傷的心，來了。

心和心，在我們的頭頂上相遇。他們撕打著，互相追逐，又緊緊地抱在一起，不肯放開。

他們仿佛有許多話要說，又終于什么都沒有說。

他們流了淚！他們流了淚！

2

于是，心和心，讓所有的寂寞所有的疲憊都漫延開來，頃刻間，滿天陰霾。

于是，心和心，把所有的渴望所有的滿足都拋灑出去，頃刻間，淚雨紛紛。

于是，心和心，任憑所有的冰寒所有的炎熱都碰撞在一起，頃刻間，電閃雷鳴。

他們正在訴說愛情。

一陣陣電閃雷鳴，那是激情四濺的火花，吶喊著，要在黑暗中，尋找路，尋找奔跑馳騁疆場。

3

我常常撐起一把杭州制造的天堂傘，在柔風細雨的日子，在雨驟風狂的時候。

我常常想起杭州的西湖，想起西湖雨中的斷橋，想起西湖斷橋千年等一回的故事。

我是在期待著什么呢？是在期待只有天堂上才能有的那個千年等一回的愛情嗎？

雨，變換著，以各不相同的方式從我們的頭頂上落下，落在傘上。我猜不透那是歌是哭，也猜不透那是不是有比人世間酸咸苦辣更多的含義。是的，我無法破譯，就像我無法知道頭頂上這片天空，到底有沒有天堂。

其實，我們頭頂上有沒有天堂也許并不重要：只要我們的心，是濕漉漉的；只要我們人生中，能有雨季；只要，只要我們胸膛里，有電閃雷鳴……

楊 花

1

雖然不很起眼，但畢竟也是花。

冬天才剛剛過去，冰雪還未全消，便冒著料峭的春寒，從高高的枝梢上垂下，是在期盼什么呢？

一陣風吹過，紛紛揚揚，誰也讀不懂她的心事。

于是落下來，在水里，在路上，在泥沼中，在匆匆忙忙行人的腳下。

沒有人注意她，也沒有人憐惜她。

2

是的，她是那樣的不起眼，是花，卻不像是花。

她不像有些花，會被喜歡自己的人折下，插進貯滿清水的瓶子里，放在室內的窗口，或者案幾之上，裝飾一角溫馨幽靜的空間；她也不像有些花，會被愛自己的人摘下，置于發間或者鬢邊，襯托那張美麗或者未必美麗的臉。

知道自己的微薄，從來不敢有奢侈的妄想。她，她只能在春寒料峭的時候，用自己的寂寞和無奈，去裝飾無邊無際空空蕩蕩的天。

3

陽春三月，楊花似雪。

不要說太不起眼，雖然如此的輕微，卻有瓶中窗前，或頭顱之上鬢發之間全都容不下情思。你讀懂也罷，讀不懂也罷，紛紛揚揚，不能破譯，也無需有人知道。

在冰雕展廳

走進展廳，感覺到眼睛一亮。

那亭，那廊，那殿堂樓閣，一座座晶瑩剔透，閃閃發光。仿佛，仿佛這里真的是天上宮闕。

還有那牛馬獅虎龍鳳，或栩栩如生；或讓人望而生畏；或只存在于傳說，地球上原本就不曾有過，竟然也讓人浮想聯翩，仿佛走進了一個夢幻的世界。

居然都可以以假亂真！

再進展廳，感覺到一身寒意。

這里永遠是如此的寒冷，冷得讓人戰栗。假如不是冬天，這里會人為地制造出一個比冬天更寒冷更漫長的季節。

因為只有寒冷，才能讓那亭那廊，讓那些殿堂樓閣，保持原有的模樣，永遠不會走樣。因為只有寒冷，才能讓那些牛馬獅虎龍鳳，永遠栩栩如生，保持著生命的神采。

最后一次走進展廳，感覺到一片茫然。

我看見所有的展品都在流汗，都在流淚。

他們正在流汗：保持一個久久不變的姿態，實在太難太難，他們都累了。

他們正在流淚——因為春天就要來了！誰都無法阻擋春天的腳步！

贊賞過戰栗過，最后只是一聲嘆息。

是的，人造的冬天是不可能持久的，靠人造的寒冷維持生命的生命是無法持久的。

哭吧，笑吧，而春天，春天就在前面！

那就讓我們從冰雕展廳里走出來，去迎接春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