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義
在一樹接一樹的白里,我真的不愿提起梨花
這些潔白的事物總讓人傷感
這些潔白的事物離死亡僅半個花季
這些潔白的事物讓人孤獨得想逃離土地
我無法分清此刻到底該是三月,還是四月
古老的農歷像泥制的陶罐被擱置起來
西元紀年搖曳的腰身紊亂了季候
我分不出那些花兒究竟該在什么月份開放
桃花是紅的,卻以婚紗的模樣呈現俊俏
似在宣示愛情;杏花是白的
出墻的姿勢總讓人想起戴著腳鐐的女子
我不想責怪任何一種花朵,那些花兒
能夠應時而開該是多么不易!
理解她們的心事,一片一片地堆積春天
理解她們的心碎,一瓣一瓣地包裹和打開
理解脆弱,理解薄命,理解帶雨的紅顏
我更不愿責怪梨花,甚至不愿再見梨花
離人的眼淚汩汩流淌在詩經里,恣意揮灑
在唐詩宋詞里,元代的散曲分明是斷腸
……那些潔白的事物
除了流淚,還能做些什么?
總之,你是潔白的;總之,你是凋零的
總之,你總被無情傷透了心
看見暖暖的春風,你的身子便軟了下來
黃昏時分,兒時的我坐在屋前的臺階上
我不懂得祖父的辛勞和疲憊
不會像祖父那樣拼命地抽旱煙,喝大葉茶
我只是小心地把鞋子里的泥土磕出來
春天熟悉的植物一直弱小在西墻腳下
屋子最早暗下去,院子無需螢火蟲照亮
我坐在臺階上,看見你瘦弱在院子的一隅
春天一到,我便在院子的一隅埋下一枚杏核
每天給杏核澆水。杏核分成兩半的時候
苦杏仁吐出豆芽一樣的舌頭
你小小的身子多么瘦弱,從來沒有
仔細吻過春天,從來沒有堅守著活出春天
我不想責怪雞,它要在泥土里刨食
我不想責怪狗,它要把后腿翹在墻上撒尿
我不想責怪豬,它拱出柵欄是多么不屈不饒
你沒有活出春天,每個春天
我就有事可做。你沒有活出春天
每個春天我就有理由把院子一隅的泥土翻
起來
泥土很新,院墻很矮,我探出頭
正好看到春天的背影一閃而過
那朵桃花本是山坡上的村姑,被民歌喊了
一聲妹子,就臉紅了
妹子奔跑在山坡上,妹子奔跑在城市里
妹子啊妹子,不被地域歧視的名字
三月眨一下眼睛,就水靈靈地站上枝頭
那株桃枝本是斜插在嬰兒粉紅的頸里
辟邪的;那株桃枝本是
栽種在青草的墳頭,長成骨頭的
桃花越來越紅,民謠越來越白,時令櫛風沐
雨
越來越有積水的味道。妹子啊妹子
你羞澀的花蕊下,是誰把時光的皺紋種下?
妹子啊妹子,哥哥的鞋丟在對面的三月
草籽在山梁上搖一搖,你就被山風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