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紙箋的情結

◎武藝全

我是個喜歡紙的人，也從來不隨隨便便扔掉一個紙片。記得80年代初參加工作起我就有了這個習慣，就是將辦公中廢棄的零星片紙或小孩子寫過作業剩余幾頁的紙張，揀拾回來，積攢起來的習慣。這些紙大都是表面平潔的或是寫過極少字的；而辦公打印的紙，至少是一面只有打印文字的。所謂紙箋，是我本人從便箋或者信箋這些詞中引伸而來的。便箋是指或少或小的紙，既是指普通的紙，又是高檔一點的紙。隨著日子的過去，這些隨時隨地或經意或不經意地累積的零星片紙也有了小小的數量了，且大小形狀很多樣，多以16開及以下的大小居多，最小的可到48開那樣的大小，它們的種類多是各類型稿紙、學生作文本與作業本紙和信箋、付頁及一些表格之類的紙，像什么登記表了、一覽表了等等，還包括一些普通的白紙。它們印格的顏色大多是黑格的、紅格的、藍格的和綠格的。而我所說的紙箋，就是專指這些普通的一般紙張了。有閑時靜靜地想想，其原因可能有兩種吧，一是好好潔凈的紙張扔掉真是可惜，二是想到一張平面潔凈的紙上面寫上文字該有多好。既使有的紙張折得很嚴重，只要是一片整齊規矩的紙張，我都會很認真地把有折痕之處撫平并存放起來，到今天我仍還保持著這種習慣。往深處想，更深的原因，恐怕我是個極愛懷舊的人，人生的過往所閱歷的人與事，無論聰慧愚鈍，善惡吉兇，走過的地方和居往的地方，無論是喧鬧的城鎮或僻靜的鄉村，其人、其事、其景往往都給我留下一種悠遠無限的留戀。我熱愛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刻，我愛我遇到的每一位人，珍惜與之相處的分分秒秒。像是自己的人生過程總浸潤在濃濃的情味中，總會令懷念沉浸在無窮的回味里，而這種生命的過往很多的時候紙張就相伴在身邊，沖動與欲望總想將這樣的況味情愫一一記留下來。

我且喜愛讀書，讀書雜而無序，更喜讀文學一類的書籍，也喜讀中外文學家和藝術家的藝術人生。很多時候會在雜志或資料中看到文學家們、畫家們寫下、畫下的作品手稿，這些手稿有的多采用各種形式的零星紙張，有的還在用過的像請柬、煙盒之類的及各種紙片上創作作品。像魯迅的《為了忘卻的紀念》就是寫在一種綠色扁格子的稿紙上，像《他們的花園》的手稿也是寫在一種扁格的北京大學的稿紙上的。徐志摩的《沙揚娜拉》手稿是寫在無格的一張白紙上的，并在上面畫了兩個出水的荷花，朱自清的《題林屋山民送米圖卷子并序》也是寫在無格的白紙上的，像是用鉛筆寫的。俄國普希金的眾多手稿更愿意在寫有文字的邊角上畫幾筆圖畫，如《高加索的俘虜》（1821年）就畫有八個人物的頭像，其中之一有作家自己的頭像。人物都各具神采，無不洋溢那個時代上層貴族青年人的精神風貌。據說郭沫若的《女神》就是寫在煙盒紙上的。更有我熱愛的德國大畫家阿道爾夫?門采爾，生前以對生命的無比熱愛，用嫻熟的繪畫技巧畫了數量眾多的素描、速寫。畫家以廣泛的題材生動描繪了19世紀德國社會的現實生活，從社會上層的大臣、伯爵到下層社會的乞丐與馬車夫，大到集市、宮殿，小到街巷、器皿，從動物到植物無所不包，其中畫在一張請柬上的宮廷舞會上的三位夫人和三位先生，人物雍榮華麗溫文爾雅，側面上盡顯那個時代的上層社會生活。這些一枚枚、一張張留在紙箋上的作品都凝聚了作家、畫家他們當時的心靈情感、折射著思想的意識，其實，就是那個時代的世間百態和風土人情的社會的瞬間記錄。這一箋箋、一枚枚美的手稿，都是作家、畫家們在沒有創作預感時，突然的靈感沖動和性靈的乍現，而隨手抓到的幾頁零星片紙，并迅速將積蘊胸中的情感，用形象的語言、線條寫在畫在片紙上。在無意中創作了一篇篇千古獨一的藝術作品。我所喜愛與陶醉的正是作家、畫家所處的那個時代和那個時代中的作家、畫家的美好的人性品格。

作家們、畫家們寫在和畫在便箋上的一枚枚的手稿，給我以極大的美的藝術享受，我收存紙張，也在這些紙張上寫上文字，只是想將這種藝術享受延續下去。假如要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作家或畫家什么的，那是另外的一回事了，那絕對是自我造化所成的，絕不是僅僅寫在那些枚枚煙盒、請柬便箋上的行為就所能為之的。我用那一片片紙箋去寫些隨感、小詩之類的文字和隨意畫下幾筆圖畫，只是被作家、畫家們寫在和畫在便箋上的行為方式，和由此創作出美的作品所深深的感染，只因仰慕，只是想再次重溫作家、畫家們的人生經歷和由此沉浸在他們每個人的偉大的人性魅力中。

正因心中糾結著這樣的情結，當我面對著每一張這樣的紙張時，總會在自我的心中翻卷無盡的意緒，欲把這種情愫付于紙面上的沖動。詩人毛澤東說：“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這位可愛、可敬的偉人以他革命的浪漫主義和改天換日的情懷說出了這句極富哲理的情感道白。

在這如此美的享受中，我說不太清楚的，越是較新的紙，即新的紙張，反而激發不出文思，且靈感就等于了零，而那些時間存放長的紙張，卻往往使我的文思激蕩而意蘊悠遠，而隨意寫出。我想可能是時間久遠的紙，它沒有那新紙表面光滑的白亮，不刺人眼且微黃發暗、質地柔軟，筆尖寫在上面不滑溜，有一種滯澀的感覺，墨水能吃到紙的深處，面前遇到這樣的紙張就會帶給我一種厚重的歷史感和悠遠的文韻，使思緒自由地飛揚。

近了天命之年，愈感到造物主的吝嗇，人生的云譎波詭。生命的如此瑰麗，對生命的敬畏也一刻一分地增長。也許，上天已為每個人和事物都設計好了存在的方式和行為，才使大千世界，萬千姿態。人的習慣不單是生活中多年養成的，更深的層次有可能主要是人性使然吧？或許是思維意識的方式和習慣的使然吧？云門三句中說：函蓋乾坤，截斷眾流，隨波逐浪。每一個人的截斷眾流，都是以表象呈現在日常的習慣中，而更深的應該是人的思維潛意識，用人的覺悟來說可能是準確些吧，大覺悟者呈現的處世行為淡定從容，所達到的最高境界是隨波逐浪；小覺悟者是薄云遮月，最高的境界是隨波逐流，而兩者路途所呈現的風景和命運則是完全不同的。人生的道路或每個人的道路是有無數條的，大的覺悟者供選擇的道路是最多的，而小的覺悟者供選擇的道路就少得多，而不覺悟者只能是只有唯一一條路可走了。每一個體在世上都是獨一無二的；所謂的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那么，在日常的習慣里，在積習已久的生活習慣中，我們人人會享受到和參悟到什么呢？我想作為我們人類的每一個生命的個體都會有自身的妙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