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板橋霜
相對于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社會問題研究中心主任這個頗為拗口的名頭,于建嶸更出名的是微博名人、進京上訪戶的傾訴對象、“微博打拐”和“隨手公益”發起人。
最近,他又添了一個新身份——“村官”。9月15日,于建嶸赴貴州省興義市則戎鄉安章村擔任村主任助理,任期兩年。“一間不到10平米的紅磚小房、一張床、一張書桌,這算是暫時安在安章村的家”。
誰知,沒多久,于建嶸就把當地給“惹毛”了,國慶期間回到北京,閑門謝客,完成了兩幅大瀑布油畫初稿。
有人稱這是雙方談不攏的暫時擱置,10 月7 號晚上11 點左右,于建嶸在微博中報以笑對:“雖多有無奈,但還不致于這么消沉。這次閉門畫畫,是因答應了一位中歐學院的同學。”《廉政瞭望》記者多次撥打于建嶸的手機,均一直處于關機狀態。一名于建嶸的好友對記者表示:“在這個(敏感)時期,老于真的不好說什么。”
國慶長假最后一天的下午,當不少人正在為返程擁堵焦慮時,于建嶸對外透露自己的焦慮:由于自己與則戎鄉領導之間看法不一,他的納具村發展計劃目前處于暫停狀態。他困惑于地方政府在鄉村建設規劃上態度搖擺不定、前后不一。本來是躊躇滿志準備大干一場,卻遭遇了兜頭一盆涼水。
距興義市約20 分鐘車程,位于國家級風景名勝區萬峰林腳下的納具村,是安章村下轄的一個自然村,也是于建嶸此次擔任村主任助理期間的主要服務對象。
和大學生村官不同,進村第一天,于建嶸展現出了自己的“名人效應”,他不僅帶來了他的研究團隊,還有20 多名從北京、上海、香港等地趕來的老板、朋友和建筑規劃師。
一開始,于建嶸公開表示,本是希望這些朋友“有錢的投點資,有智慧的出主意,有技能的動手勞作”,“很多老板害怕當地取現不方便,都是直接帶著現金去的。他們想為這個村莊做點事情,給這個寨子一些錢,總數大概在七八十萬”。不過,于建嶸說:“我當時就拒絕了。”
當地一名官員向《廉政瞭望》記者提出自己的疑惑:“既然要拒絕,為什么又要大張旗鼓帶著那些老板來?”
這名官員同時覺得于建嶸拒絕各方的支持,是在單干,有點“不能理解”,“名人到地方任職我們也見得多,牛群、王志一開始還不是都這樣利用自身效應引資?”而在早些時候,于建嶸曾承認,安章村的一些干部的確希望他能引進一些項目;并且,他本人也有此考慮。
于建嶸的朋友王鵬曾表示過,掛職“村主任助理”的想法,是于建嶸提出來的。王鵬說,于建嶸覺得有這樣一個“身份”,便于他幫助村子吸引投資,加快發展速度。
9月15日當天,黔西南州一名主要領導看到納具村的溝渠凋敝得厲害,當即拍板要從財政上支援20 萬元,“整理一下溝渠”,于建嶸并沒答應。
“我不用政府一分錢,不要政府的資源,絕不做形象工程。我的想法是,吸引社會資源到這里來,共同參與建設。”這是于建嶸的原話。
有評論認為,于建嶸作為一個關注農村問題的學者,他來掛職不會僅僅是為了發展一個地方,而是想探尋一種可以推廣的經驗。
但當地干部卻覺得,“我們現在最缺的是發展,于教授這樣的名人來了可以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沒有錢,談什么村民的公共意識,城市人的公共意識都不過爾爾呢?”
如此,于建嶸的雄心和當地想法從一開始便并非完全融洽。而更讓他尷尬的是,盡管他已經“走馬上任”了,但自己的村主任助理任命至今仍未獲當地政府通過,顯得有那么一點“名不副實”。
從1936 年到2002 年,在66 年的時光中,費孝通對江村(即開弦弓村)進行了多達26 次的深入訪問,從《江村經濟》到《鄉土中國》,他通過一篇篇震撼世界的學術論文,讓世界知道了江村這個地處中國江蘇省東南一隅的普通江南小村,也樹立了費氏社會學的國際權威地位。
2003 年,溫鐵軍也曾在河北省定州市翟城村進行鄉村建設試驗,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來參觀學習的人絡繹不絕,但是批評聲也從未間斷。有的學者也懷疑溫鐵軍所作的鄉村改造是否真的有意義?一個村的試驗是否可以在更大的范圍內推廣?
其實,溫鐵軍曾面臨的問題,也是于建嶸正在面臨的問題。
于建嶸在年輕時,曾沿著毛澤東當年寫作《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時走過的路線,進行廣泛的農村考察,并選擇了湖南第一個農民協會發源地的村莊作為調查點。一年后,他寫出了自己的博士論文《岳村政治》。
對此次掛職的村莊,于建嶸總結過3點:1.風景真美;2.村民真窮;3.村莊真衰敗。他建議地方政府修復這里的原始村落,發展文化產業,讓農民過上生態和富裕的生活。
正是對村里老房子的處置問題,成為于建嶸推動自己計劃的最大阻礙。
9月17日下午,當于建嶸在納具村大榕樹底下和村民們座談時,幾位則戎鄉政府的工作人員來到現場,掛出一條寫著“依法集中整治嚴厲打擊違法用地違法建設”、落款為“則戎國土資源所”的橫幅。后來,則戎鄉政府的干部還曾對村民做工作,要他們不要把房子租給于建嶸帶來的人。如果對方一定要租,就讓他們直接和鄉里打交道。
值得注意的是,當天上午,黔西南州州長楊永英曾趕來看望于建嶸,于建嶸和他的團隊以及村支部書記查玉剛都受到了極大的鼓舞。
10月8日,于建嶸在微博上回應了公眾的關注:也沒有太復雜的問題。分歧的關鍵是鄉里官員要求農民把閑置廢棄的房子先租給政府,再由政府轉租給藝術家和作家;我的意見是,讓農民自己與藝術家和作家談,政府和村委會只是監督藝術家在幫農民修建房子時要保護環境和民族建筑風格。
曾有人問于建嶸,如果讓你去做一個縣委書記,你能干得了嗎?于坦言,那不是我能做到的,話語中有幾絲無奈。
這一次,按計劃于建嶸的村主任助理的任期是兩年。在“上任”之前,于建嶸曾為自己描繪過美好圖景:“我不會一直在那個地方,必須是有限性的介入,以觀察者的角色,通過和他們交談,潛移默化地給他們提供一些規則和觀念,看他們怎么變化。有時候保持一定的距離相反更能發揮作用。”
不過,一些關注此事等學者提出了憂慮:這個距離是多少,現實中并非可以準確丈量。
其實,早在于建嶸與地方政府之間的分歧暴露出來之前,就曾有媒體評論稱,于建嶸到鄉村掛職,只是一個開頭,“鄉村建設”這篇文章具體如何開展,既考驗學者的堅持,也考驗地方政府的寬容,更有賴于相關各方的磨合、認同程度。如何在當地政績訴求與外來學者的鄉建理念之間找到平衡,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新華網則一針見血地指出,仔細審視于建嶸的鄉村計劃就會發現,他的整個計劃都是圍繞“復興村莊傳統文化,為農民找到一條致富之路”設計的,其間絲毫沒有照顧到當地政府的利益分配問題,這樣的計劃,自然不受當地政府的待見。
當地不少人就對記者表示,“村民是主動打掃衛生了,看似是受到了于教授的感召,但里面很大程度有新鮮勁兒的因素,勁頭一過,還不知會怎樣”。
據此前媒體報道,于建嶸曾拿出過2000 元錢,交給村民們選出的一位村民手中,讓他負責組織大家今后將村子里的衛生保持下去。
于建嶸坦言,“我不怕沒有成就感,因為如果做不到重塑村民們的公共生活,讓他們互助起來;做不到真正提高村民們自身的發展能力,才真正說明我的實驗是失敗的”。
對此,新華網觀點是,于建嶸的鄉村建設計劃之所以停頓,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于教授對基層的了解還有很多不足之處。中國基層的復雜性,不經過深入其中的體察是難以切身感受到的。
至此,于建嶸的鄉村計劃宣告全面擱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