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0多年了,我親眼見證著雅寶路的變遷。雅寶路像一個舞臺,背景不斷地變幻著,街里的人們都有著各自酸甜苦辣的生活,上演著說不完道不盡的故事……
二環路貫通后打破平靜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我就先說說雅寶路吧,這條從日壇西門到東二環路的街全長也就只有300米左右。上世紀70年代末它和其他街道一樣一直默默無聞。從東向西,北邊第一個建筑物是一家副食商店,后面是一片居民樓,向西是腫瘤醫院的研究所,緊挨著一片簡易樓、一個成人大學的小院和朝陽第二汽車場的摩托車維修車間,再向西一直到護城河都是低矮破舊的平房院落。一條窄路沒到河邊就斷頭了。而街的南邊就是腫瘤醫院的北門和北墻,向西延伸到挺遠的地方,才有一家小單位的二層辦公樓,然后就是一片接著一片平房。那時腫瘤醫院的北墻外有一大片空地,那里有許多棵茂密的大槐樹,白天那是孩子們嬉戲追逐的地方,到了夜晚,附近胡同里的朝陽第二汽車場的司機們常把自己的吉爾、解放、130這些運輸車停在那片樹林里。
上世紀80年代初,北京的二環路全線貫通。當時有位記者坐著汽車繞了一圈,興奮地告訴人們才用了20分鐘。那時這條街西頭的護城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便是那條寬敞的二環路。路通了,人們生活節奏快了。街上有了馱大筐進城的農民、提籃小賣或蹬三輪的游商,他們的叫賣聲遠遠地傳過來。以前看過一篇文章《城市的表情》,說北京人或許是祖上在宮里當過差的緣故吧,舉手投足之間多少有“皇家氣派”“貴族風范”。他們看人不喜歡從眼睛中間看去,而是多少形成一點角度,從眼角斜瞥過去,讓不明就里的外地人多少有些敬畏。然而相處時間長了,也就知道那眼神并無惡意,不過是一種盲目優越感的自然流露罷了。那時候這街上的北京人就是這種心態。在企業里工作,能熬到辦公室就像進了皇宮里做過事似的,一杯茶、一張報紙泡一天的情景常見,雖然每個月只有七八十元的經濟收入,倒也悠哉悠哉地過著每一天。這種穩定的生活方式影響了人們很多年。
附近許多職工辭職經商
其實朝外這一帶的普通百姓歷來就有做買賣的傳統,《北京的胡同》一書中曾記載:朝外有市場街、吉市口,這些地名都帶有市場的痕跡。吉市口是過去雞市口的諧音,只是近幾十年在計劃經濟生活中消逝了很多。而這里過去曾是舊城朝陽門的城根,很多百姓都是靠賣力氣或做小買賣過日子。只不過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都覺得“為富”就肯定“不仁”。再加上多年的政策限制,也就沒有人越過雷池了。可市聲的喧囂越來越大,漸成規模的市場也吸引了胡同里的北京人。因為那聲音就響在他們的后窗外或胡同口。傍晚下班后,他們也把自己躉來的一些東西擺在了街上,見到熟人不好意思地說:“給別人幫個忙。”逐漸人越來越多,有畢業后一直無法就業的待業青年,有拖家帶口返城的知青,還有其他地方的北京人,把市場的人氣越聚越旺。到1983年,那里建起兩排塑料大棚,變成正式的市場。每個攤戶都核發了執照。那里的生活,像一潭平靜的池水被攪動了。
我們單位因為離那里很近,先后有六七個職工辭職到雅寶路市場經商。
第一個傳來了馬師傅的故事。大伙都叫他“馬三”。他就住在北邊一排低矮破舊的平房里。他娶媳婦的時候,還給過我一把喜糖。他在運輸公司里當裝卸工。這是重體力勞動,每天一個人搬運個十噸八噸的貨物是家常便飯。就這活兒已經夠累的了,他還凈找拉水泥白灰的活兒,為的是多掙一點出車費。就這樣,每天出車時,他在飯館里還吃最便宜的飯,有時只喝一碗熱湯就著自己帶的干烙餅。他是為了養活一對雙胞胎女兒,當時他媳婦還是郊區的農村戶口,一家四口只靠他一人的那點兒工資。那時沒有城市戶口的孩子,入托等一系列瑣事都是問題,生活沒有保障。馬師傅的媳婦推著三輪車走進了雅寶路市場,占了一個攤位。經常去幫忙的馬師傅,不久就嘗到了甜頭。那時候還沒有買斷工齡這一說。但馬師傅還是義無返顧地辭去了工作。我們站在路邊上聊過幾句。他拍著自己的那輛三輪車,自豪地說:“就拉一趟二三百斤的東西,100多米的地方,就掙30塊錢,一下頂我半個月的出車費!”話沒說,他的生意就來了,他的身影又消失在那些忙忙碌綠的來往人流中。
劉會計辭職不干了。挺好的工作多可惜呀!每天坐辦公室風吹不著雨淋不到——最初周圍的人這樣議論。后來才知道,30多歲的劉會計住在朝外大街的平房院,兩口子都是返城知青,有倆孩子都在上小學,加上公婆6口人擠在不到20平方米的一間半小房里。只有公公有退休金,婆婆是家庭婦女,還經常患病。劉會計是天津的知青,為了能調到北京,欠了一屁股的債。聽說有了雅寶路市場,夫妻倆便合計著,讓劉會計的愛人先在雅寶路占住一個攤位,劉會計則保留著的一份公職。到“款爺”“倒爺”的稱謂伴隨雅寶路市場一點點地火起來時,劉會計夫妻早已從經商的經歷中體會出了很多的幸福,索性干起了個體老板。還有幾個職工看到市場紅火起來也辭了職。
這時候的雅寶路市場,不僅吸引了很多北京人,也吸引很多南方人,浙江、廣東、安徽、福建等沿海經濟發達地區的商人也都帶著資金注入市場,更把他們的經商理念帶到這里。北京有了更多的中國色彩。那一陣北京款式最新最艷麗的衣服,你準能在雅寶路市場找到。尤其是那些商戶中年輕漂亮的姑娘小媳婦,自己穿著這些衣裳,笑盈盈地站在攤位前忙碌著。
現代版的《清明上河圖》
這時候就該提到秀水街了。它實際上是朝陽區南使館區里緊南邊一條普通的街。上世紀80年代初那里很清靜。這條街東南角有一段百米長的胡同直通北京最寬的長安街。那條街在人們眼里多少有些神秘的感覺,直到有一天幾個推三輪的人,站在緊南邊的路邊吆喝起自己的買賣,那里才熱鬧起來。后來雅寶路市場擁擠的攤位,很多商戶被分到這里,又有許多精明的南方商人趁此機會加入其中。從此秀水街每天從清晨到傍晚,總涌動著熙熙攘攘的人流。
這里的服裝市場融匯著人們的智慧,連以前那些不屑一顧的外國人也頻頻光顧。一開始他們眨著藍眼睛,嘴里嘰里咕嚕地說著外國話,表情矜持、疑問、不解。商販們只簡單地懂得“NO”“GOOD”的否定或肯定,交流困難。但人都是有智慧的,商販們按著計算器與外國人討價還價,計算器變成了語言的橋梁。
上世紀90年代中期,雅寶路和秀水街兩個市場最興旺的時候,也是聲名遠播的時期,是北京外貿的重要出口點。藍眼睛的外國人稱這里是中國現代版的《清明上河圖》。來這里做買賣的東歐商人最多,街上“哈羅哨”的招呼聲此起彼伏。一時間許多街道小工廠的庫房、昔日的糧店、臨街住戶的人家都變成了存儲服裝的大棚。經商的熱潮遍及了每一個角落。只幾年的時間,雅寶路和秀水街就蜚聲世界,從此有了“不到長城非好漢,不到秀水也遺憾”的流行語,而且越傳越遠,不僅傳到普通百姓的耳朵里,也傳到在北京做買賣的外國人那里。
如今雅寶路那里蓋起3座很大的商廈——雅寶大廈、吉利大廈和天雅大廈。2006年秀水街市場由露天街頭遷到永安里最南端新建的秀水市場。富麗堂皇的市場有數不清的攤位。人流如織,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像趕集一樣隨意、自如、悠閑,使北京融入了越來越多的世界符號。這里有咖啡屋、酒吧間,夜晚閃亮霓虹燈更加迷人。站在這里往南邊一眼就能望見中國的第一街——長安街,屹立在時代的船頭,感受改革大潮的風起云涌。
兩條街的故事深深地留在我的記憶里,不僅我忘不了,所有在那條街上生活過的人也都忘不了。
編輯/王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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