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妹，經適房“怪胎”樣本

2012年12月26日，媒體人楊延方在微博發帖——戶籍在上海的“鄭州女房爺”于鄭州擁有11套經適房。當時，鄭州有關部門矢口否認“房妹”與前區房管局局長翟振鋒的關系。可僅僅8天后，翟振鋒被檢察院正式立案，之前網傳的信息，包括翟振鋒與“房妹”的父女關系，都被一一證實，一個經濟適用房“怪胎”樣本逐步顯露。

同是鄭州，3年前，曾有位官員質問前來采訪經適房用地違規建別墅的記者：“你是準備替黨說話，還是準備替老百姓說話？”這位官員憑此雷言一語成名，也引得鄭州市經適房領域管理亂象浮出水面。而這一次，浮出水面的翟振鋒事件，是否會令經濟適用房——這一介乎商品房與保障房之間的特殊領域，走向終結呢？

最后的死亡威脅

2013年1月4日下午5時4分，“房妹”曝料人趙某，接到死亡威脅電話：“姓趙的，閉上你的嘴，如果再向記者透露任何消息，不光工程款拿不到，而且命給你干掉！”趙某稱，對方是操著河南口音的男性，“我緊接著喂了一下，問他是誰，那邊就沒聲音了，電話就掛斷了。”

之前，趙某向媒體人楊延方曝料，翟振鋒的妻、子、女名下曾有不下29套房產。特別是翟振鋒女兒翟家慧名下，在鄭州市中心最繁華的二七區名為蘭亭名苑的經適房小區，擁房11套。1月6日，曝料人再傳——翟家在上海還有房，在北京可能有房。

自稱平時沒有得罪過什么人的趙某，懷疑此事同翟振鋒一家有關。趙某稱，自己公司承建的南溪苑經濟適用房小區，是翟振鋒老婆開發的。

“政府委托他們一通房地產公司開發的。我是這個小區的承建商，從2011年開工一直干到現在，翟振鋒共拖欠我們工程款有4000多萬。但是一直到現在，我們問他要賬要了3個多月了，我們工程也被迫停工停了3個多月，翟振鋒一直不給我們錢。我們向區政府和市建委多個部門反映這個問題，但是翟振鋒有很多關系在鄭州，所以這個事一直得不到解決。”趙某現為湖南建工集團鄭州南溪苑經適房小區項目負責人。

也正是在2013年1月4日，鄭州市委宣傳部稱，該市二七區在2011年紀檢監察部門調查處理的基礎上，根據近期媒體反映的新問題，初步調查結果是——翟振鋒已觸犯法律且已具備立案條件。鄭州市檢察院已于當日正式決定——依法對翟振鋒立案查處。

關于之前網傳翟振鋒一家四口有兩套戶口，也已得到證實。1月5日，河南省項城市公安局傳來消息，2011年3月23日，翟振鋒通過關系人王峰，找到時任秣陵派出所內勤民警張新生，違規辦理戶口入戶手續。如今已是秣陵派出所副所長的張新生，被關禁閉。王峰被刑事拘留。翟振鋒一家四口的違法戶口，也已經依法注銷。

翟家“生意經”

《新民周刊》了解到，目前已查實的情況是，曾任二七區房管局局長兼住房保障服務中心主任的翟振鋒，本人名下無房產；其妻子李淑萍單獨擁房4套；其女翟家慧曾單獨擁有房產11套，其中最大的是258平方米，2010年12月已出售商品房1套，2011年8月和2012年6月已出售商業服務用房3套，目前實際單獨擁有房產7套，其中1套為商品房，6套為商業服務用房；其子翟政宏名下單獨擁有房產13套，與李淑萍共有產權1套，其中9套在蘭亭名苑小區——5套住宅、4套商鋪，還有4套在未來大道71號未來花園，在鄭東新區天澤街9號的中凱鉑宮還有1套兩層的豪宅，其2011年4月、5月、8月分別出售了1套商業服務用房。目前實際單獨擁有房產10套，其中2套為商品房，8套為商業服務用房。

讓人頭暈的數字，暴露了翟家的“生意經”。

“房妹”翟家慧的哥哥翟政宏，被指15歲時“開”了兩家公司；母親李淑萍本人是房地產公司老板，并與河南多處經適房工程有瓜葛。

至于翟振鋒，鄭州市有關方面稱，早在兩年前，他就因“利用職務便利為親屬牟取利益及其他違紀行為”被紀檢部門開除黨籍并撤職處理。

《新民周刊》了解到，翟振鋒1999年起任鄭州市二七區計經委主任，2002年1月起任鄭州二七區房產管理局局長兼二七區住房保障服務中心主任。2010年，他被平調到二七區運河新區管委會當主任。

翟家每人都有兩套戶口，除了翟家慧因就學掛在上海松江大學城集體戶口外，其他戶口大都在河南鄭州、周口或者項城。翟振鋒曾用名翟振峰，其戶口一個在鄭州，叫翟振鋒，系由鄭州市密縣遷入，另一個在河南省項城市，叫翟予凡。翟妻李淑萍鄭州戶口本上叫李淑萍，項城戶口本上叫王書平。

楊延方最初舉報翟家慧擁有的11套房，位于鄭州市中心繁華的二七區大學南路92號，名為蘭亭名苑的經濟適用房小區。該小區居民大多稱，自己當時買的是經適房。可楊延方微博發布后5小時，鄭州市房管局官方微博就發布了一條信息回應——“根據微博上所提供的，位于大學南路92號的房產信息，經查證為同一業主。且該業主在該小區中確實擁有11套房產，但該業主所擁有的11套房產中，有2套為商品住房，另外有9套為商業服務用房，均不是經濟適用住房。”按照這份聲明的說法，鄭州市房管部門似乎與“房妹”撇清了關系。

但曝料人楊延方出示的幾份文件復印件卻戳穿了謊言。一份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文件上明確標明，該地用地項目名為經濟適用房小區，土地的使用類型為劃撥。2004年，關于蘭亭公社經濟適用房可行性研究報告的批復中寫明，該項目的占地面積110畝，總建筑面積10.1萬平方米，其中經濟適用房建筑面積10萬平方米，剩下只有1000平方米的建筑面積為公建房，而蘭亭公社，正是蘭亭名苑之前的稱謂。很明確，按照最初規劃，這個小區全部都應該是經濟適用房。

“打不掉”家族

河南當地媒體《大河報》早在2012年11月就曾報道：“鄭州市南溪苑經適房小區項目經理實名舉報二七區房管局原局長翟振鋒成立的公司，借開發小區之機倒賣308套經適房，收了6000余萬元，但他的工程款遲遲拿不到，現在項目被迫停工。部分買房者證實，有的還交了5萬元的中介費。鄭州市住房保障和房地產管理局對此事進行正面回應，稱網帖中南溪苑項目并不是經濟適用住房項目，對于群眾反映的‘倒賣’問題，鄭州市房地產監察隊已經立案調查。”

“但不知為何鄭州市有關部門治腐‘斬草不除根’，翟振鋒因腐敗被撤了職，但腐敗的‘戰果’還在，翟家名下的29套房，若不是曝料者的‘執著’和網絡監督的‘給力’，恐怕還是翟家‘雖撤猶榮’的見證。”央視《新聞1+1》節目直指。

楊延方說：“房管部門稱這個房子是商品房，它從經適房變成商品房是怎么變的，依據什么手續、什么文件、什么程序，我們看不到，而且房管部門也沒有來進一步地解釋和說明，我覺得這是一個需要面對的問題。”

《新民周刊》了解到，假若“房妹”名下的經濟適用房無法變更成商品房，則翟家弄再多經適房也無法上市流通，無法變現。而經濟適用房與廉租房的不同，恰恰是前者在持有一定年限后可上市交易。如此，翟振鋒若拿到足夠的經適房，就如在賭局上賺到足夠多的籌碼。籌碼不是錢，卻最終能換來錢。

記者查閱《鄭州市經濟適用房建設管理辦法》，其中第十七條明確寫道——“禁止改變經濟適用房建設用地的用途，禁止利用經濟適用房住房建設用地變相地進行商品房開發，禁止違反前款規定利用經濟適用房建設用地建設其他商業用房。”

從土地的獲得性質上來講，經濟適用房是由政府劃撥的，它沒有通過開發商交納土地出讓金，而普通商品房的開發商，要向政府交納土地出讓金，這也是賣房成本中很大的組成部分。如果開發商擅自將經濟適用房變成了商品房出賣，等于盜竊了政府的土地出讓金。

楊延方透露，翟振鋒2002年1月出任二七區房管局局長，當年7月，其妹夫馮松偉為法人代表的蘭亭房地產有限公司即成立。翟家慧的11套房產、翟政宏的9套房產就位于此房地產公司開發的蘭亭名苑內。2005年8月，翟振鋒的小舅子王偉斌為法人代表的一通房地產開發公司成立，工商資料顯示此公司法人代表后變更為翟振鋒的妻子李淑萍（李淑萍另一姓名為王書平）。諸多信息顯示一通公司倒賣經適房不下300套。

2009年獲得立項的南溪苑經適房項目，是鄭州西南片區最大的經適房小區。翟妻李淑萍通過一通公司，接連拿到地產項目，翟振鋒曾向購房者表態，不管符不符合條件，只要多交納5萬到7萬的中介費，就可以購買南溪苑經濟適用房。

該公司與鄭州南溪苑經適房小區承建單位湖南建工集團，至今有4000余萬的工程款糾紛。北京大學廉政建設中心主任李成言說：“這件事肯定是一個嚴重的用公共權力實現個人利益的腐敗現象。我們的紀檢條例有明確的規定，丈夫掌握公共權力，他的妻子及其他的子女不應該在他手下經營類似房地產公司這樣的企業。”

經適房本來是提供給特定人群的，但不符合申購標準的人通過加價和偽造資格也可買到，這種倒賣經適房指標的情況在鄭州可謂泛濫成災。據《法制日報》報道，2005年到2009年，鄭州的經適房只有三分之一面市。其他經適房都哪去了呢？

經適房成腐敗溫床

“房妹”翟家慧名下的經適房，單套面積達258平方米，這樣的所謂“經適房”在全國各地屢見不鮮。

事實上，經適房問題高發，又豈止在河南？

2009年6月12日，湖北武漢市一經濟適用房項目搖出了千萬億分之一概率的“6連號”，最后被證實是一起官商勾結的腐敗案件。當年7月29日，同樣是在湖北省，老河口市某經適房搖號出現更罕見的“14連號”，其中一名中簽者竟然剛滿17歲。

重慶市渝中區大坪鎮的新城大廈，其中322套經濟適用房交房才8個月，竟然有一半左右已經被出租。2013年元旦剛過，合肥市新站區站北社居委原書記方廣云，以親屬及他人名義非法套取侵占136套安置房被曝光。西安市房管局承認，位于西安市城北的百花家園項目違規銷售經適房，項目售出的2000多套經適房中，近半都被不具備購買資格的人購得。

經濟適用房本身具備商品屬性，價值價格比同地段商品房低，大多數地方的經適房在交付若干年后可以上市交易，如此一來，造成了巨大的利益空間。

據河南省住建廳廳長劉洪濤介紹，2011年9月至2012年8月，鄭州市檢察機關相繼查辦發生在經適房建設和管理領域的職務犯罪案件13件17人，違規人員涉及土地、建設、房管、規劃、物價、鄉鎮政府干部、中介等，甚至還有少數公安人員涉及其中。

正是由于鄭州的經適房腐敗如此嚴重，最終讓河南省住建廳下定決心，將于2013年年底全部取消經濟適用房，而改為大力發展廉租房和公共租賃房建設。

經濟學家茅于軾如此評價經適房：“經濟適用房既無效益又沒有公平，效率低、不能創造財富，一點好處都沒有，經濟適用房要趕緊停下來。”2012年以來，江西和廣東兩省均宣布停建經濟適用房，將其保障對象納入公租房供應范疇，建立以公共租賃住房為主要保障方式的新型住房保障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