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風度

張昌華

黃裳先生素喜收藏，他非常欣賞張充和，但與其不熟識，便托請友人靳以向張充和討字。時值張充和與傅漢思新婚正準備赴美，忙亂中將此事疏忽。世事滄桑，一晃二三十載，加之山阻水隔，充和早將此事淡忘。20世紀80年代初，卞之琳赴美叩訪老友張充和，言及故人往事，不經意中聊及當年黃裳托靳以向其求字一事。素以誠信著稱的張充和翻檢出靳以當年的舊信，讀罷馬上踐約，于1981年6月23日為黃裳書《歸去來辭》，并附言：“附上拙書一幅，想來你已忘記此事，因四九年的信尚在，非了此心愿不可……”黃裳睹物思人，百感交集，特撰《宿諾》一文，紀念這一溫馨往事。

十余年后，黃裳因家中有難，為應不時之需，將若干收藏易手于他人。此幅《歸去來辭》亦裹纏其中。事后，黃裳為此惴惴多時，深覺不安。

香港的董橋是個醉心于“舊時月色”的民國遺少，以收藏為樂事。在眾多現當代的書畫家中，他特別鐘情張充和，大概是欽羨老太太的字好、詞好、人更好之故吧，撰《張家的三姐和四妹》以頌。董橋知筆者和張充和有所過從，曾托我若市面上有張充和的書法出讓，代為物色。2004年秋，張充和回國內辦書畫展，我專程到蘇州張家舊宅拜謁，奉上董橋寫她姐妹的舊文。張充和很高興，在她的書畫展小冊頁上題詞贈董橋，讓我轉之。董橋收到后在《通識是閑人的境界》中專事提及。是年11月17日，我忽接董橋來信稱《歸去來辭》出現在拍賣場并將其收入囊中。董橋很興奮，還將此字在彩色復印機上復制一份，讓我共賞。12月13日，董橋來函又言及此事：“我上回寄過那幅《歸去來辭》（復印件）給你吧？聽說黃裳先生很為出售這幅字傷心，當年黃夫人因病之等錢用也。我寫信告訴黃裳先生，此字我可以送還給他。聽說他很高興，把他回我的長信交《萬象》發表，我倒還沒收到那封信呢。”接到董橋的信，我即復五頁長函，以老舍大義歸贈吳祖光之畫的典故為激勵，希望其將《歸去來辭》歸黃裳先生，而那樣的話無疑是“佳話”又有續篇了。

2005年1月9日，黃裳來函興奮地說：“《歸去來辭》已由董橋收得，并將以之見還，至令心感。”

張充和對董橋的大度，十分感動，寫了一幅有關《仕女圖始末》的書法（中含《菩薩蠻》兩首和《玉樓春》一首）贈給董橋。黃裳先生亦不忘張充和的舊情，以《前塵夢影新錄》手稿本數冊贈之。這連環式的相贈，為文壇又增添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