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的故事

尤今

說這故事的，是我的一位好朋友。

“父親失業多時，家有斷炊之虞。一日，父親在外奔波，母親在家佇候。兩個弟弟，一個四歲、一個兩歲，喝了稀粥，半餓不飽，哭鬧半天，勉強入睡了。我呢，六歲，餓得死命用那癟癟的肚皮去壓那薄薄的床板，越壓越餓，滿腔都是熊熊的饑火。最要命的是：這時，正是舉炊時分，前房人家飯熟菜香，那種飄送過來的濃香，真是味覺的凌遲。趁著母親打盹，我開門跑了出去，跑到前房人家那兒，掀開門簾的一角，偷覷。他們一家子，吃香喝辣，鬧得正歡。我站在那兒，看到那一桌豐盛的飯菜，猛咽口水。不多久，他們便發現了我。平時眼睛長在額角的那個婦人，這一刻，居然動了惻隱之心，動手剝了一根香蕉遞給我。哎呀，在那種饑腸轆轆的時刻，這一根黃澄澄的香蕉對我而言，和一根金光燦爛的金條并無差別。如獲至寶的我，歡天喜地地握著它，跑回房間，喚醒媽媽，想和她分享。然而，當媽媽知道我取得香蕉的整個經過時，臉上卻涌起了復雜至極的表情：憤怒、悲愴、難堪、難過，兼而有之。她雙唇顫抖，一字一句地說：‘你，現在，把香蕉送回去，說你已經吃飽了，謝謝他們。才短短幾步路，可是，我走得比這一生任何時候都更沉重；才寥寥幾句話，可是，我說得比這一生任何時候都更艱難。我才六歲，然而，媽媽卻給我上了這一生受用無窮的一課：肚子可以餓扁，志氣不能餓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