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樹蔭,浙江省政府咨詢委員會秘書長,曾任浙江省發展規劃研究院正院級巡視員、浙江省發展規劃研究院副院長

中國人按自己的情感與習俗,高調高聲地抒發自己的心靈與意志,一個大聲說話的民族,不會降下自己的聲量
但凡有中國人的地方,便會有高昂的中國聲音。
“路見不平一聲吼,風風火火闖九州”這是電視連續劇《水滸傳》主題曲里的一句響亮的歌詞。“一聲吼”,“吼”得高亢有力,擲地有聲,直讓許多悶悶活著的中國人覺得過癮,好象揚眉吐氣。
中國人喜歡大聲說話,是出了名的。若三朋四友湊在一處,便高談論闊;若一家老小聚在一起,便大呼小叫;若濟濟一堂,便人聲鼎沸。
中國人最不吝嗇的是自己的聲音,習慣于不分場合想說話就大聲說話,甚至在必須安靜的場所,如醫院、影劇院、展覽館,乃至汽車、火車、萬米高空的飛機上,都會旁若無人地高聲喧嘩。
中國人的不甘寂寞,隨著中國人的頻頻出國而流行世界,卻屢遭外國人的白眼。現代文明社會,如何發聲,如何說話,都是個人的自由。然而,此種自由只能建立在不妨礙他人的基礎上。在公共場所無所顧忌地大聲說話,自然是對他人的漠視,遭到外國人的白眼,算是對中國人鄙視之中的客氣。
中國人喜歡放開喉嚨說話,有其一定的淵源。
中國人高聲說話,首先歸因于中文的發音系統。中文有一、二、三、四高低輕重各不相同的四聲,即陰平、陽平、上聲、去聲。中國人普普通通說一句話,便會有起起落落,抑揚頓挫,透出說話人的力度與情感。中文的發音系統,讓中國聲音豐富多變,內涵無窮。
中國人傳統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大大強化了高調發音。歷史上,中國農業文明驚人地漫長,田間勞作是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立足之地。在空曠的田間,自然是“甩開膀子,喊破嗓子”,人與人的交流,其言語當然粗獷有力。中國人又是祖輩世居,兒孫同堂,屋前屋后,免不了嚷嚷地說話。處家長之尊的男人,更往往以高聲調顯示一家之長的威嚴。
中國人其實并非是一個吵吵嚷嚷的民族。古代中國就有倡靜的思想,認為靜是一種內修的功夫。《老子》中有:“故圣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禮記·樂記》也有“人生而靜,天之性也”的一說。古代先賢還力倡“言默”,認為“默”是更高的一種智慧,“予欲無言”,當是至高的境界。
但是,這種倡靜言默的人際交流,只是在修養較高的士大夫階層中出現。占人口極大多數的草根民眾,野田勞作,集市叫賣,總歸是喉嚨響、嗓子粗。也唯有喉嚨響、嗓子粗,才能體現自身的存在,哪里會斯斯文文地細言細語。
當然,在封建專制時代,中國人也并非一味地能大聲說話。在皇帝面前,做臣子的敢大聲么?在主子面前,做奴才的敢大聲么?在地痞惡霸面前,做百姓的敢大聲么?在威權力、惡勢力面前,一般弱弱的人,哪里敢氣壯如牛。
中國人真正旁若無人地一聲響過一聲、一句壓過一句地說話,應是近百年的風風雨雨熏陶出來的。
20世紀的大半個世紀,大概是中國人激烈革命、無情斗爭、群眾運動風起云涌的世紀。在這塊被貧瘠的土地上,生活在底層的貧困百姓,心中的怒火被燃燒,只要有一人吶喊,便會有千百萬人吶喊,億萬人的吼聲、咆哮聲驚天動地。
聲音的力量,也是基因力量的顯示。中國聲音飽含著文化的基因、政治的基因。這些基因,深刻地影響著一代復一代的后人。這一代復一代的后人,都把大聲地說話,當作自己的一份權力。而高昂的聲調,又會在不同的場合顯示自己的不同凡響:媒體的高聲調,顯示的是一種正義、一種教育;當官的高聲調,顯示的是一種指令、一種號召;爭辯者的高聲調,似乎就是勇氣與真理的化身;小商小販的高聲調,自然是一種推銷與牟利;而普普通通的民眾,則如“一鳥引得百鳥啼”,只要有一個人高聲說話,便會有許許多多的人都高聲地跟上去。
當西方人在教堂默默地與靈魂對話,在劇院靜靜地感受音樂的撫慰,在圖書館恬靜沐浴在文化雨露中的時候,中國人按自己的情感與習俗,高調高聲地抒發自己的心靈與意志,一個大聲說話的民族,不會降下自己的聲量。
響亮的中國聲音,看來并非僅僅是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