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急救援機制須繼續完善:訪國家應急救援隊領隊、國家地震局應急救援司副司長尹光輝

本刊記者 馬云川

救援隊隊長尹光輝（居中）在災區（黃寶忠攝）

2001年4月27日，中國國家地震災害緊急救援隊（對外稱中國國際救援隊）成立，并由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溫家寶同志親自授旗。它的主要任務是對因地震災害或其他突發性事件造成建（構）筑物倒塌而被壓埋的人員實施緊急搜索與營救。

雅安地震發生之后，救援隊快速反應，趕在第一時間前往災區執行搜救任務。與汶川地震相比，雅安災情究竟如何？他們在救援中都遇到了哪些困難，又是如何解決的，帶著這些問題，本刊記者專訪了救援隊的領隊、中國地震局應急救援司副司長尹光輝，聽聽他以及他的隊員們的所見，所聞，所感。

《地球》雜志：在網絡上，很多人質疑我們救援隊此次的行動的出發過于遲緩，對此，您怎么看？

尹光輝：其實不是這樣的。我們救援隊的成員是由中國地震局、解放軍某工程部隊、武警總醫院有關人員組成。一般出現災情后，我們救援隊即進入應急狀態，做好各種準備工作，包括攜帶哪些救援器材，隊員集合的時間、地點，以及協調總參作戰部的運輸機，以便將救援隊員及時運往災區，一旦接到命令，我們會馬上出發。

此次雅安地震發生之后，我們救援隊也是做好了各項準備，隨時準備出發。地震發生的當晚，即4月20日晚，國務院在蘆山抗震救災指揮部召開了會議，根據此次地震的震級、災情等具體情況決定派我們應急救援隊前往實施搜救任務。

接到命令后，4月21日，在北京南苑機場，由38集團軍工兵團、武警總醫院和國家地震局組成的中國國家地震災害緊急救援隊，攜帶12條搜救犬和專業器材，于凌晨1時乘空軍運輸機從北京出發，凌晨的五點多鐘即到達了災區。

因此，并不存在網友們所說的行動遲緩的問題，我想這可能是因為大家對我們的工作程序不是太了解。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我們常說震后72小時是黃金救援時間，但其實這只是一個統計上的概念，有地域差別。比如在玉樹，由于當地的氣候十分干燥缺氧，可能達不到72小時，幸存者就有死亡的危險，而在汶川，雅安等地不一樣，這里的氣候濕潤。比如，在汶川大地震中，我們救援隊在北川救出了最后一名幸存者，李明翠，她的存活時間達到了162小時。

《地球》雜志：我們知道你從災區剛剛回來，請先為我們介紹下，你以及隊員們看到的災區是什么樣的，雅安的災情如何，目前災區最缺的是什么？為何此次地震中廢墟下的幸存者如此少？

尹光輝：總體上，與汶川地震相比，此次地震災害較輕，特點是人員死亡總量低，直接經濟損失大。我們到達以后了解到，受交通中斷等因素影響，寶興縣已經成為孤島，于是我們緊急出發，乘坐直升機前往寶興縣。

沿途飛越靈關鎮，我們在飛機上觀察到部分地區發生山體滑坡，但與汶川地震災區相比，滑坡體密度和規模不大。僅在距寶興縣不遠處見一處較大滑坡體，由山頂滑向谷底；高山區村莊的建筑物基本完好，部分瓦房房頂滑落，沒有形成大面積倒塌，通往災區的道路部分路段被堵塞。

雖然飛機經靈關鎮飛抵寶興縣城上空，因遭遇不穩定氣流影響，飛機無法降落，在寶興縣上空盤旋后又返航，但通過空中觀察，專家判斷寶興縣城建筑物基本完好，部分受損倒塌的建筑物分布在滑坡體邊緣，全城未見大面積建筑物倒塌。

從寶興縣城到蜂桶寨鄉建筑物破壞程度、滑坡體數量和人員傷亡呈逐漸降低趨勢。蜂桶寨鄉房屋基本完好，未發現嚴重損壞和倒塌的房屋，災民情緒穩定，并已得到妥善安置。第二組向永富鄉方向沿路進行搜索排查，涉及五龍、隴東鎮、永富鄉三個鄉鎮及周邊十七個村莊，沿途地區房屋受損等災情呈遞減態勢。兩個區域均未發現大面積建筑物倒塌和嚴重人員傷亡的區域。

蘆山地震災區位于深山峽谷區域，由于山區房屋均有不同程度的破壞，災民無法居住，大量的災民安置點散在縣城及各個深山峽谷的鄉鎮，山路滑坡造成部分山區的災民被困在各個村落，缺醫少藥，不能得到及時的醫療救助，另外災區還缺乏帳篷。

至于此次被救出的人員少的問題，我想與地震發生的具體時間有關。因為是早上八點左右，恰逢周六，學校、機關單位放假，普通老百姓也一般已經下地干活或者出門活動了，這是一個影響因素，但不是根本原因。另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在房屋建筑的問題上，按照抗震標準建設的房屋比其他的房屋和建筑明顯更抗震。

中國應急救援隊領隊尹光輝在接受記者采訪（黃寶忠攝）

《地球》雜志：在本次救援行動中，我們救援隊在哪些方面開展了哪些工作？結果如何？

尹光輝：我們救援行動以蘆山縣城總部基地為指揮核心，派出了42搜索營救小組、建筑物勘察和災情調查小組，約851人次對蘆山地震災區的倒塌建筑物埋壓幸存者進行重點、拉網地毯式排查，對2處倒塌廢墟進行了詳細搜索，對蘆山縣、寶興縣2個縣的縣城，以及蘆山縣、寶興縣、天全縣所轄太平鎮、雙石鎮等19個鄉鎮的69個行政村、3577戶進行了搜排。

救援隊每到一處執行任務都充分發揮了我們專業技術專長和先進的搜救犬，快速勘察、全面搜索、精確定位、全力救援。

在災區大面積埋壓人員的排查中，充分利用各級地方政府對各地災情的統計結果，依據各鄉、各村和各自然村死亡人員總數及其死亡環境，對建筑物倒塌、墻體倒塌、滑坡或滾石等死亡原因分析及重點倒塌建筑物進行排查，徹查引起人員死亡的倒塌廢墟，從而以點帶面快速展開排查。

例如，救援隊每到一處，首先向鄉鎮干部或村主任詢問當地的受災情況，包括死亡、受傷、有無人員被埋壓，有哪些受損房屋需要排查等。了解到較為全面的信息后，我隊員有針對性地對倒塌建筑物進行搜索，對受傷人員進行醫療處置，對部分受損房屋進行重點排查。這種“先詢問，后排查”的方式，極大地提高了我救援隊搜索和排查的效率。

我們此次的救援隊也有一個醫療小分隊，在當地建立了醫療服務點，每個醫療小組4至5人，每天接診人數均在200人次左右，我們的醫生在接診的同時還承擔健康查體、衛生防疫及宣講、傳染病防治、健康宣教、心理疏導、發放宣傳冊等宣傳普及任務。

應急救援隊成員與災民在一起（黃寶忠攝）

截至4月26日，我救援隊醫護人員共接診3100余人次，巡診430人次，組織專家會診2人次，提供了內科、外科、婦科、藥房、護理、心電圖與彩超檢查等醫療救治服務，同時開展了心理疏導、衛生防疫、和衛生宣傳等工作。發放、捐贈藥品及耗材共計410萬元。

在執行任務過程中，我們始終不忘戰斗在救災一線的上萬名武警官兵，在巡診的路途上只要發現有武警戰士，我救援隊員都主動上前，詢問醫療需求；多次專程為武警部隊雅安地震前線指揮部、武警警官學院救援隊、四川總隊一支隊、寶興縣中隊進行了健康巡診。

《地球》雜志：我們在工作中都遇到了哪些困難，又是怎樣克服的？我們的后勤保障是怎么樣的？

尹光輝：靈關鎮和寶興縣地處高山峻嶺，只有一條國道由蘆山縣可通往寶興縣，然而由于地震引發大量滑坡體，使道路多處中斷，震后3天道路不通，成為此次地震救援的盲區，我們救援隊的第二路分隊于是從蘆山縣營地出發，采用摩托化機動的方式行進。行至210省道途中，由于山體滑坡和交通管制，機動受阻，抽調32人精干力量編成突擊隊，徒步繼續向靈關鎮和寶興縣方向前進，抵達靈關鎮，在靈關鎮對一處倒塌廢墟開展了全面搜索。

在前往寶興縣途中，我們遇到了13處山體坍塌，通過4處極危險地段后順利到達寶興縣。救援分隊在沿途及在寶興縣城及周邊對48處房屋倒塌和山體滑坡點進行了重點排查。

飛機的問題主要是因為直升機實在太緊張，我們到了以后，也與當地的空軍陸航部隊進行了協調，也出動了直升機，但是因為不具備飛行條件，不得不折返回來，第二天我們的隊伍帶著搜救裝備和四條搜救犬，乘坐軍用運輸卡車前往的災區，是由成都軍區聯勤保障部隊提供并送達災區，也就是寶興縣城，并立即展開了搜救任務、偵查災情，并及時報告國務院賑災指揮部。

在救援保障方面，成都軍區、軍區聯勤部和聯勤第38分部三級黨委高度重視此次救援行動后勤保障任務，特別派出了曾在5.12汶川地震救援期間為我救援隊保障的聯勤第38分部，并由該部鄭凱副部長負總責，挑選了最好的車輛裝備、最專業的駕駛員和最精干的指揮力量，全程全方位對我隊提供了伴隨保障。

《地球》雜志：通過此次地震，表現出我們國家在地震災害的應急救援方面仍存在很多問題，您有何體會，如何完善？

尹光輝：災難來臨時，全國各地的救援隊、志愿者、武警部隊以及大批物資都紛紛前往災區，首先強調這是一件好事，但是存在的問題是如何科學地調度這些人力和物質資源。我個人的觀點認為，首先應該保證專業的救援人員和醫護人員進入災區，志愿者最好是具有一技之長，比如有搜救能力，心理安撫等，否則不建議去。

至于交通管制的問題，我們也遇到了這個問題。因為我們凌晨五點二十分下了飛機以后，無法通過，但是我們救援人員，必須馬上放行，因此包括交通、通信在內的救援機制還有需要完善的空間。

因此震區應該首先了解災情，據此決定需要調用哪些救災人員和物資，在經過科學的有效配置之后展開救災行動，在這一點上，我們需要做很多工作。

《地球》雜志：很多網友不了解，為何此次地震中，政府沒有接受國際救援隊的支援？你也曾經參加過日本的3.11東日本大地震，日本在地震救援方面有哪些值得我們借鑒的經驗？

尹光輝：地震發生后，很多國家都表示派遣國際救援隊進入災區搜救，比如俄羅斯就曾幾次很友好地表示愿意派出國際救援隊前往災區救援，但我們都沒有同意。

其實，在國際救援的問題上，有一套通行的做法，就是首先，受災國政府發出國際援助的請求，然后各個國家的國際救援隊進入災區實施營救，此次雅安地震我們沒有發出請求國際救援的請求，而且我們自己本身有能力救災，更何況災區的道路交通條件也有限制。

日本呢，首先法律法規完善。因為日本本身屬于多地震的國家，普通老百姓防災減災的意識也特別強，而且他們的建筑等抗震能力強。地震發生后，首相府會成立一個對策室，根據地震的級別。

比如，在日本3.11大地震中，政府發布預警后，老百姓都很自覺地到了避難所避難，情緒非常穩定，而且災區的秩序井然有序，沒有發生哄搶物品的行為，比如在加油站，實行限量加油后，排隊加油的汽車有時候竟達幾公里。

因此日本給我們的經驗就是，要加強建筑的抗震設防能力，加強軍、地的橫向和縱向的聯動配合的工作機制，做好各種應急預案，包括風險評估，排查等各方面，而且各種應急預案有良好的銜接，加強老百姓的防災減災意識。

我們國家在汶川大地震后，將每年的5月12日設為防災減災日，在這一天，全國各地以各種形式加強人們的防災減災意識，比如有的是進行演練，有的是宣傳教育。雖然在這次雅安地震中，無論是政府還是民間的志愿者，表現出了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在經歷了汶川大地震、青海玉樹地震等一系列的地震，我們在進步。在此次雅安地震中，我們明顯地感覺到無論是政府在救災的應急救援、指揮、物資的調度、軍地的聯動機制等方面，還是普通老百姓的防災能力等方面有了明顯的進步，我們也相信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