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閣亭

1994年,曼德拉成為南非第一位民選的黑人總統。在第一次對南非議會的演講中,76歲的曼德拉朗誦了《尼昂加死去的孩子》這首詩,讀著讀著,他的淚水不禁涌出。讀完全詩,曼德拉環顧全場,緩緩地說:“這是我最喜歡的詩。”這首感人肺腑的詩就在那一天傳遍全世界,廣受贊譽。但是,這首詩的作者英格麗·瓊蔻卻永遠聽不到這樣的褒獎了,她已經長眠于蔚藍的海水之中。
英格麗·瓊蔻小時候和離婚的母親同住。母親不愛說話,英格麗·瓊蔻從小就覺得自己是“一個孤單的孩子”,沒有體會過家的感覺。10歲那年,母親離開了這個世界,英格麗·瓊蔻只好和妹妹搬到了父親家。她渴望父親的一句認同、一聲鼓勵,但父親的微笑就像是一件昂貴的奢侈品,離她好遠好遠。她開始寫詩,一方面是因為她對痛苦的感受異于常人,性格中有著極度的敏感和放大的不安;另一方面,這個天真的女孩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和父親溝通。文字成了她感情的出口,她說不出的情感、她對世界的愛與欲望,在一行一行短句里,幻化為一只俏麗神秘的黑蝴蝶輕舞飛揚。她滿懷期待地把詩作遞給父親,想不到父親看到一半就撕掉了,然后丟進了爐膛,轉身離去。那一刻,化為灰燼的不只是詩作手稿,更是父女間的親情和少女內心彌漫的希望。她選擇了逃離,脾氣變得古怪,喜歡一個人去海灘,結婚也是為了逃離父親,在她自己還沒有長大的時候就有了孩子。
英格麗·瓊蔻曾經無比向往遠方的歐洲。但后來她親自到了歐洲之后,逃離到法國巴黎的黑人作家尼克西卻眼含熱淚,一字一頓地對她說:“歐洲,只可能是歐洲人的天堂,永遠不是非洲人的家。”萬分失望的英格麗·瓊蔻回到了南非。不久之后,就發生了光天化日之下白人警察射殺黑人兒童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件。英格麗·瓊蔻眼中流淚,心中流血。整整三天三夜沒睡,她創作了《尼昂加死去的孩子》。在這首詩中,英格麗·瓊蔻反復訴說被射殺的孩子沒有死去,她用詩句將暴行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她獲得了民眾支持,卻激怒了父親,因為她的父親是頑固的保守派。時任政府審查部門部長的父親,正準備起草限制文學藝術出版尺度的審查法案。英格麗·瓊蔻不滿自己和朋友們的創作遭受打壓,因而放言抨擊,這使她與父親的關系降到了冰點,父親在盛怒之下,甚至決定跟她斷絕父女關系。雪上加霜的是,在南非舊政府任職的丈夫就像是父親的影子,也不由分說地嘲笑她、冷落她。
一次偶遇,被現實壓得透不過氣的英格麗·瓊蔻邂逅了另一段愛情。她在海邊游玩時差點兒溺水,幸被同在海灘上的小說家杰克救起。英格麗·瓊蔻向來很欣賞杰克的文采,這次相遇也使她對他產生了愛慕之心。愛如潮水般將她包裹,她變得不管不顧,毅然離開早已形同陌路的丈夫,帶著女兒,搬去與已有家室的杰克同住。她天真地以為上帝為自己打開了另一扇窗,可以找到情感的歸宿。就像爆發的火山一般,她無比熱烈地將內心情感化為文字抒發,并著手準備個人新一部詩集的出版……可惜的是,坎坷悲慘的成長經歷使她變得任性乖張;已婚的杰克對兩人的關系持有疑慮,始終不愿給予承諾。也許這個男人的內心,只看重男女間的歡愉,而無視承諾與責任的分量。就在這個時候,英格麗·瓊蔻發現自己懷了杰克的骨肉。病困交加的英格麗·瓊蔻什么都沒有,哪怕是一張紙,一支筆,她用手指在玻璃上寫詩,體力不支暈倒。她向杰克求助,無果;她轉而求助于父親,沒有回音。
她就像是現實世界的一個透明人,被人無視。英格麗·瓊蔻的心就像一顆摔在水泥地上的玻璃球,支離破碎,七零八落。她覺得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告別,和這個世界告別,永遠。
這樣一個曾經在絕望深淵里贊揚希望、在遭遇死亡時展現生命美好的女人,當親情和愛情都隨風而逝,終于,無奈地選擇了投身大海,將32歲的年輕生命化為廣闊大海里的一朵浪花。詩人的寂寞總會伴著海水蒸發,詩人的愛情被一浪一浪掩埋。她留給這個世界的,是一個7歲的女兒及諸多感人的作品,其中最負盛名的即為詩集《黑蝶漫舞》。
2011年,荷蘭女導演寶拉·范·德·奧斯特將英格麗·瓊蔻的多舛人生拍成電影《黑蝶漫舞》。影片中的英格麗·瓊蔻不斷尋找心靈的故園,不斷尋找愛情的彼岸,不斷追求靈魂的自由。影后卡里斯·范·侯登將容貌美麗、才華橫溢、至情至性的英格麗·瓊蔻飾演得活靈活現。該片榮獲意大利陶爾米納國際電影節觀眾票選最佳影片獎,女主角也斬獲紐約翠貝卡影展最佳女主角大獎。
“每一只蝴蝶從前都是一朵花的靈魂,在花叢中飛舞是在尋找前生的自己。”看完電影《黑蝶漫舞》,我仿佛看到自己眼前飛舞著一只蝴蝶,它懷有一個美麗的夢想,卻有一顆玻璃做的心。
(馮 煌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