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創作大型歷史題材水墨人物畫《遵義之春》,吳山明整整“閉關”了兩年。6米長的《遵義之春》平平展展地在地面上鋪開,乍一看,如高巖壁立,既厚重又純凈,登上腳梯俯身再看,如重巒疊嶂,既綿長又雄偉。一個個歷史人物,栩栩如生,或凝重,或開朗,或戚戚,或坦蕩,或豐采滿志,或睿智襲人,徜徉在水墨的世界,觸摸到水墨人物的心靈,我的眼睛,逐漸透析出這幅畫的真正底蘊。

心明神秀與永恒的精神內涵
吳山明是一個誠實的藝術家。只有藝術家的誠實,才有藝術的真實。美術是模仿自然、還原歷史的,但這種模仿和還原是作者灌注了生命力和價值觀的再創造,唯有如此,才可能讓再現歷史的作品擁有光輝燦爛的美和震撼人心的力量。《遵義之春》就具有這樣的力量和美感。
吳山明翻閱了大量的史料,對比了不少版本,嘗試著了解并表現“遵義會議”那個舉世公認的紅色歷史節點。他認為,重大歷史題材的藝術作品,不僅是作者個人的表現,更是個人忠于歷史、感知歷史、并用藝術手段把感知變成具體的普遍認同的形式。雖是現在的表現,但必須符合史實;是個人的表現,但必須能獲得普遍認同;是對具體歷史事件的表現,但不是想象和文學描寫,是在了解史實的基礎上,以感覺和直覺的綜合為依據的表現。以作者對歷史的洞察為基礎,進行對過往的重建,《遵義之春》畫出了遵義精神,畫定了革命坐標,畫成了歷史分水嶺。
藝術作品所反映的歷史真實不是照片復制式的真實,作品所表現出來的事件本身有時代背景,有組織體系,有人物歸屬,有內心世界,有精神指向。吳山明認為,真實的瞬間與本質的永恒必須統一。“瞬間的連續性構成了生命與事件的表面存在,在這種連續性下面,藝術家要找尋到更加真實,更為本質的特征,藝術家將捕捉到的這種特征進行藝術處理,從而對現實做出更永恒的解釋。”尋找具有代表性瞬間的最本質的特征,成了吳山明創作《遵義之春》最為基礎的工作。他選取了遵義會議結束的那個瞬間,會議有結果的那一點就是歷史轉換的“節點”,這一天最具代表性和最本質特征是凌晨,散會后,曙光將露未露,重組中,爭論待休未休,轉移中,征程欲發未發。嚴冬的早晨,濃重的層云,滿地的冰霜,剛開過會的屋子里彌漫著煙霧,吳山明把大門洞開,把樹木放大,讓柱子有莊嚴感,把經典的屋頂略去,掀除壓抑感,讓與會者在室外更加自由、自如,從而也更加真實生動地表現了歷史的真實和自己的知覺。顯示劍拔弩張的敵我形勢、展示唇槍舌劍的黨內斗爭、暗示黎明曙光即將劃破黑暗的革命前景,真正達到了瞬間真實與歷史永恒的統一。


吳山明的《遵義之春》是人物畫。歷史人物的造像,不是靠渲染而是靠刻畫出來的,必須確有其人,確有其事,確有其言行特征和生命特征。提取當事人當時的生命特征,是令藝術真實至關重要的手段,要做到這一點,實屬不易。吳山明充分地利用了后世記載遵義會議的材料,幾年來每天翻看,他把這些材料變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融入到自己的意識中以形成知覺。

山明水秀與兼美的藝術風格
從吳山明的藝術創新實踐看,水墨人物畫主要是兩條路徑,一是如何在人物畫上灌注精神內涵,二是如何運用筆墨在狀物寫心中找到統一。瞬間的真實當然要狀物,永恒的特征自然要寫心,知覺的情緒無疑要抒美達意,不然,精神內涵與知覺形象就是徒有其表。《遵義之春》的藝術實踐闡釋了這樣一個理念,即,歷史真實與藝術永恒的統一,歷史客觀與作者主觀的統一,筆墨語言與以形寫神的統一。吳山明在這一作品中,較好地實現了“狀物與寫心”、“寫實與達意”、“刻畫與抒情”、“精微與豪放”的“共同作為”。吳山明以形寫神,以神賦形,以心達意,以意表心,讓意筆在寫形與寫意的同時得到充分的發揮,讓筆墨的形式美感和筆墨的達意功夫一道得到充分張揚。他得先天之厚,積后天之學,借西方之鑒,繼中國之絕,把浙派人物畫推向了時代的前沿。
吳山明一直認為,山水畫入中國人物畫,最為重要的當然是要像山水一樣的造型,只有開辟傳統山水傳遞讀者的審美習慣,并且在青山綠水中提純置換出全新的造境方式,才是山水入中國人物畫的第一真諦。《遵義之春》是山的造型,是靜中有動的造型,是連綿不斷的造型。所有人物都基本采用了豎向筆線,如蜿蜒起伏的集雨溝,所有人物被切分成若干個團組,如遠近高低不同的山脊線,毛澤東與王稼祥、張聞天一組,朱德與周恩來、劉少奇一組,博古與李德、伍修權一組,彭德懷與陳云、聶榮臻、林彪一組,總體統一,局部呼應,小部對立,個別邊緣化,使整個“山體”和“山脈”靜中有動,團塊連動,對應互動,既呈現出連續不斷、通古攬今的縱深感,也呈現了情境交融、人我合一的認同感。
山明水秀。水秀是山明的靈魂,山明是水秀之鏡像,長期以來,中國人物畫工筆重彩是主流,慢筆細畫,絲絲入理,精微以至批毫,細描以至拂塵,曾經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水墨意筆人物另辟蹊徑,后來居上,這是中國繪畫史上現代浙派最為光彩的亮點。吳山明先生長期以來,孜孜以求的就是要把水墨隨性寫心與水墨精微刻畫統一起來,做的是“兼”字文章。吳山明的取向十分明晰,即:“有意與無意之間,自如與自然之間,控制與任意之間”。在借鑒西方繪畫理論的基礎上,他把中國畫的寫實與寫意的元素:線、水、墨進行最大限度地集合與調度,并形成獨特性手段和專利性語言。
吳山明認為,中國水墨人物畫,重點是要解決好“有筆無形,有形無墨,有墨無水,有水無洇”的問題。作為藝術大家,水墨意筆刻畫,也得意于他獨特的宿墨張力,《遵義之春》呈現千萬景象,盡管是灰色調,但是,細看之下色彩紛呈,變化多端,水暈,水印,水漬,水痕,水洇,如萬水千山般的豐富,似風雨如磐般的飽滿,充分展示了歲月如痕,風雨洗塵的廣度與深度刻畫。《遵義之春》中的人物栩栩如生,毛澤東眼睛像明月一般,美目傳神,堅定中透出智慧,鎮靜中顯示韜略,這種刻畫不是描寫出來的,是水墨入畫天衣無縫水到渠成的復合性刻畫,這種復合性使得確定性和隨機性共生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