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齒凌遲

一

順治十二年的冬天特別冷，臘八這天，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黃昏還沒停。吏部侍郎趙化熙照例跟一幫同僚來到位于城外的通惠河九里泊段，跳上了冰床，準(zhǔn)備雪夜游樂。

大家擁著貂裘，坐在豪華的冰床上喝酒談笑，賭誰的冰床跑得最快，誰的家奴最有力氣。

趙家奴仆谷三英力大過人，拖著冰床跑在最前頭，趙化熙回頭看著后面的追趕者哈哈大笑：“今晚你們都是我的手下敗將！谷三英，給老爺賣賣力氣，回頭重重有賞！”

谷三英高聲答應(yīng)，雙肩一用力，冰床前行得更加迅速，眾人盯緊了他加緊追趕?？赏蝗恢g，他像是一腳踩空，只聽一聲慘呼，谷三英連同身后的冰床和趙化熙，倏忽間全都不見了。

后面的人趕緊呼喝著停下冰床，走到近前一看，一個個都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趙化熙消失的地方，居然有一個大冰窟窿！那窟窿口大概有一個半冰床那么大，窟窿邊緣是尖銳的冰碴斷面，兩三尺厚的冰層下是暗沉沉的河水。

眾人愣了半晌，才有人回過神來，趕緊招呼人跳下河去救趙化熙。可這是滴水成冰的隆冬臘月，跳到冰窟窿里救人，那不是死路一條嗎？眾人面面相覷，噤若寒蟬。眾同僚許下重金雇了住在通惠河邊的老船工下水救人。河水冰冷刺骨，老船工下水片刻就得上岸在火堆旁暖身子，一直折騰到天亮，只撈出了冰床，趙化熙和谷三英不見影蹤。

趙府塌了天一樣，趙化熙的兒子趙承澤官居大理寺少卿，他強(qiáng)忍悲痛，先查清了谷三英的來歷。這谷三英是外地人，有一手駕馭冰床的絕技，兩年前被雇了來專拖冰床的。他一個人租住在通惠河邊的貓眼兒胡同，平日省吃儉用，心眼兒很好，經(jīng)常照管街上的一個瘋漢。聽說還拿錢給一個青樓女子贖了身，不知為什么卻沒娶她過門。

這樁奇案讓年輕的順治皇帝龍顏大怒，一邊派人打撈一邊指派大理寺卿負(fù)責(zé)這個案子。趙承澤請求親自辦案，說會方便調(diào)查。順37019a5088f729e2ae677a4b50d1b64c治猶豫了一下，就點(diǎn)頭同意了。按理說趙承澤是要回避的，可趙化熙原本是明朝重臣，第一個投降了滿清。這次他的失蹤很離奇，只怕涉及到前朝舊事，此案一定要盡快查明。

二

通惠河有八十多里長，沿岸的老百姓經(jīng)常到河里捕魚?？梢坏蕉?，朝廷就嚴(yán)令禁止了。因為滿清的根子在巍巍長白山，皇子貝勒們各個酷愛玩冰床，場地大多選在通惠河上。如果在冰面上鑿窟窿捕魚，玩冰床的時候就會有風(fēng)險。

趙承澤在父親掉下去的那個窟窿邊看到了一條封在冰里的小魚，看來這窟窿就是為了捕魚鑿的，窟窿比冰床還要大，不出事才怪！

趙承澤立刻下令，在沿岸居民當(dāng)中懸賞緝捕膽敢抗旨的大膽刁民。很快有村民舉報，距案發(fā)地十幾里遠(yuǎn)的白莊村有個黃五很可疑。這黃五有一手鑿冰的絕技，四五尺厚的冰層，他一炷香的功夫就能鑿開一個大洞。

趙承澤親自帶著獒犬闖進(jìn)了黃家，那獒犬直接撲奔院子的西北角，對著一個雪堆狂吠起來。趙承澤指揮兵丁刨開雪堆，果然出現(xiàn)了一個地窖，窖里堆了不少死魚。

黃五拖著流血的腿一瘸一拐跪在趙承澤面前，供認(rèn)說想過個肥點(diǎn)的年，便趁夜黑雪大在通惠河上破冰捕魚。

趙承澤命人帶黃五來到案發(fā)地指認(rèn)，黃五看著冰窟窿卻驚呆了，失聲大叫起來：“大人！冤枉啊，我只鑿了桌面大的窟窿！這……另有人動手腳！”

趙承澤想到尸骨無存的父親，兩眼都紅了，哪還容他廢話，一揮手，衙役們拖走了黃五。趙承澤報仇心切，立刻上疏皇上，也不必等尋到父親和谷三英的尸身，請求即刻問斬黃五，以震懾刁民。順治批復(fù)同意了。

黃五臨刑的前夜，京城大風(fēng)怒號。天剛蒙蒙亮，菜市口刑場對面的茶館伙計打開門，立刻驚叫了一聲，差點(diǎn)嚇昏過去。

茶館門前的椽柱上，懸掛著一具尸體！朔風(fēng)一吹，那尸體晃晃悠悠轉(zhuǎn)過臉來，眼睛暴突著，像是臨死前受了極大的驚恐。

整條街都轟動了。捕快們很快圍住了這條街，趙承澤匆匆趕到，尸體已經(jīng)被放了下來，他只看了一眼，就差點(diǎn)昏了過去。

那不是別人，正是父親趙化熙。

趙化熙的遺體一絲不掛，被一掛漁網(wǎng)緊緊捆著，漁網(wǎng)勒得很緊，身上的肥肉從一個個網(wǎng)眼里突了出來，更殘忍的是，那每一塊肉都被刀割開，死者已經(jīng)是體無完膚。

圍觀的百姓驚恐地小聲議論：“這不是……千刀萬剮嗎？”一旁一個瘋子卻拍手打掌連聲喊：“咦？死了！怎么才死？”被衙役們幾棍子轟跑了。

趙承澤心如刀絞，也沒心思跟瘋子理論，他痛哭之后上前驗尸，心再次顫抖起來。從傷口判斷，父親居然不是死后被人辱尸的，也就是說，他是被人施以剮刑以后死去的！他一下想起，父親曾經(jīng)在前明做過多年監(jiān)斬官，凌遲處死了不少罪犯。難道是幾十年前的宿怨，遭到了兇徒報復(fù)？他腦子里忽然現(xiàn)出剛才那瘋子的臉，覺得似乎有點(diǎn)面熟，四處一看，瘋子早就不見了。

趙承澤親手給父親穿上壽裝，稟明皇上，案子出了新情況，黃五的處斬要延后。已經(jīng)吃了斷頭飯的黃五，就這樣暫時留下一條小命。

趙承澤下了朝，有屬下稟報，谷三英的房東請求解開房屋的封條。

趙承澤打扮成一個生意人的樣子，來到谷三英的房東家，說要租房子，房東大嬸說要解開封條才能外租。趙承澤說可以等幾天，還拿出一錠銀子算是定金，那大嬸很高興，趙承澤裝作看房子，跟房東閑聊著，有意問起原來的租戶谷三英的事，房東說來說去，也沒什么新情況。

兩人聊得正起勁，院子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那房東大嬸跑出去呵斥起來：“你這個小混蛋！存心找死是不是？”

趙承澤跟出去一看，院子里赤腳站著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寒冬臘月的卻只穿了一條短褲，頭上身上都水淋淋的，雪地里放著一只木桶，看來這男孩剛才把木桶里的水都倒在了頭上。趙承澤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房東大嬸劈頭就給了那男孩一巴掌：“你谷叔都沒準(zhǔn)淹死到哪兒了，你還跟他學(xué)！”

趙承澤心里一凜，急忙問是咋回事，房東告訴他，那谷三英最喜歡大冬天赤身用冷水澆頭，然后用雪擦拭身子，堅持兩年了，不知道練的是什么功夫。

趙承澤心下雪亮，立刻趕回衙門，找人畫了谷三英的畫像，全力緝拿。

三

到處都在緝拿谷三英，可一直沒有半點(diǎn)消息。

這天趙承澤在書房讀書，抬眼間看見服侍的仆人神色有異。他放下書問他怎么了，家人有點(diǎn)慌張地說：“老爺，小人岳父家住城南，最近城南……有生人捐錢，新修了一座岳王廟?！壁w承澤眉頭一皺：“這城里城外的岳王廟也不止一處，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那仆人忽然口吃起來：“老爺，小人前去拜祭，發(fā)現(xiàn)這新的岳王廟有點(diǎn)不一樣，就在您給老爺選的墓地對面。而且那秦檜……秦檜……老爺，您還是親眼去看看吧，奴才說不出口?！?/p>

趙承澤看仆人吞吞吐吐的樣子，追問下去他卻什么都不肯說，不由得動了好奇心，便坐轎趕到了岳王廟。

那岳王廟修在郊外，正對著趙承澤給父親選的墓地，因為父親大仇沒報，所以棺木寄存在相國寺，等抓到兇犯再下葬。

趙承澤走進(jìn)岳王廟，廟不大，看上去是匆匆修建的，也不精美，來進(jìn)香的善男信女倒不少，趙承澤夾雜在人流里走進(jìn)去，來到大殿，一抬頭卻愣住了！

那岳王手握長劍，三綹長髯，眉清目秀，居然是個書生模樣，跟眾多岳廟里神威凜凜的岳王相貌大不相同，而且那面相居然有些眼熟，可一時卻想不起像誰。

趙承澤思索半晌，眼神緩緩落在岳王座下跪倒的秦檜夫婦身上，這一眼不要緊，他只覺得胸口一緊，一口血差點(diǎn)噴出喉嚨。

那秦檜卑微地跪在岳王腳下，身上已經(jīng)有很多劃痕和砸出來的凹坑，那秦檜的臉，居然跟父親趙化熙一模一樣！

再看那岳王的長劍，雖然是指著秦檜，可這里地處高地，推開窗子可以看見，岳王的劍尖直指趙化熙的墓地！

趙承澤勃然大怒，眼看進(jìn)香的民眾一口口唾沫吐到秦檜身上，想要一腳踹倒泥像，看著跟父親神似的臉，居然踹不下去。這時進(jìn)香的人群忽然大嘩，很多人喊著：“瘋子來了，快跑??！”眾人紛紛后退，差點(diǎn)把趙承澤撞了一個跟頭。

大殿外出現(xiàn)一個老瘋子，他眼神呆滯，身上卻很干凈，闖進(jìn)來撲通跪倒在地上，抱著岳王的腳大哭起來：“袁將軍！你死得冤??！”一聲長嚎后，居然一口氣上不來，昏過去了。

趙承澤心里雪亮，難怪這神像如此面熟！這神像畢肖前明袁祟煥將軍，袁將軍是廣東東莞人，二十多年前以賣國罪在京都被凌遲處死，趙承澤少年時見過他。

那瘋子很快就醒了過來，對著神像不斷叩頭，額頭很快就鮮血淋漓，有人不忍想去拉他，他一回頭看到了秦檜像，忽然怒喝一聲：“你這奸賊，也有今天！”然后解開褲子對著秦檜撒起尿來。

眾人急忙躲避，大姑娘小媳婦更是沒命奔逃，只有一個中年婦人；中過去拉住瘋子。趙承澤勃然大怒，立刻叫過隨從趕散了百姓，把那瘋子抓了起來。同時命人即刻拆了這座岳王廟。

那瘋子和中年婦人被抓回去審問。公堂之上，瘋子仍然眼神呆滯，對詢問不理不睬。那婦人哭著說道：“大人，這是小女青蓮的父親，瘋了二十多年了，請大人不要責(zé)怪?！悲倽h冷笑說道：“我沒瘋！我認(rèn)得廟里供奉的是我們袁大將軍，跪在地下的就是那賣國奸賊趙化熙！我恨不得吃那老賊的肉，喝那老賊的血！”

趙承澤冷笑著說：“你當(dāng)我認(rèn)不出你嗎？你就是袁崇煥的貼身侍衛(wèi)宗雷！當(dāng)年袁崇煥被崇禎凌遲處死，我父親正是監(jiān)斬官。那袁崇煥行刑之后，你就瘋了，你的女兒卻做了娼妓！這些年那谷三英沒少接濟(jì)你們，說！他藏在哪里？”

青蓮嚇得面如土色，可父女倆被打得死去活來，仍然供不出谷三英的下落，宗雷倒是口口聲聲說趙化熙是自己所殺。

順治皇帝急了，案子遲遲不能結(jié)，大臣們?nèi)诵幕袒蹋铝?，處死宗雷父女，還有那個倒霉的黃五，也要陪著。

四

行刑的日子到了，趙承澤親自監(jiān)斬，菜市口擠滿了看熱鬧的老百姓，人人都像過年一樣興奮和期待。

看著日頭一點(diǎn)點(diǎn)升高，趙承澤焦躁起來，不時看著遠(yuǎn)處自言自語：“難道我猜錯了，他不會出現(xiàn)？”

午時三刻已到，劊子手舉起了鬼頭刀，宗雷父女倆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陪刑的黃五早嚇得尿了褲子。趙承澤眉頭緊鎖，抓起一個籌子扔下去，喊了一聲：“行刑——”耳邊傳來一聲高叫：“不能殺！”一個人凌空飛躍到刑場，趙承澤冷冷一笑，那正是趙家的奴仆谷三英。

趙承澤一聲令下，衙役們?nèi)缋撬苹溥^來抓住了谷三英，谷三英哈哈大笑：“爺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回去。放開我！否則我立刻咬舌自盡！”趙承澤搖搖手，命令放開他。

谷三英張口就說：“先放了宗雷父女，這件事都是我一人做的，跟他們無關(guān)！”

趙承澤讓人解開宗雷父女的綁縛，青蓮跪倒在谷三英面前，哭泣著叫了一聲叔叔，谷三英卻不看她一眼，朗聲交代了自己的所為。

原來這谷三英為了殺趙化熙蓄謀已久，可那趙化熙極為精明，身邊總是侍衛(wèi)成群，根本下不去手。后來他得知趙化熙酷愛坐冰床賞雪，于是練就了駕馭冰床的本事，又給趙府管家孝敬了很多銀子，終于謀得了這個肥差。

那一晚，他看天下著大雪，料定趙化熙第二天一定會跟同僚們在冰上歡會，于是他連夜去鑿冰洞，可冰層太厚，他正在發(fā)愁，看到黃五出來鑿冰偷魚，等黃五走了，谷三英過去把冰洞擴(kuò)大了幾倍。然后學(xué)著黃五破冰的法子，在幾百丈的前方又鑿了一個小洞，兩個洞的位置都做了暗記。一直忙到半夜。天亮以后，冰洞口又結(jié)了一層薄冰，被大雪覆蓋住，看不出有什么異樣。

等到晚上，趙化熙果然下令雪夜游玩，谷三英拉著冰床搶在最前頭，看準(zhǔn)了那個大洞，拉著冰床跳進(jìn)了冰洞。

趙承澤手指攥得咯咯響，咬著牙問道：“那后來呢？你在水下是怎么出來的？”

谷三英傲然說道：“我連續(xù)幾年冬泳，早就不懼寒冷了！那老賊到了水里就昏了過去，被我抓住潛游，游到第二個小洞再鉆出水面。天色漆黑，那些笨蛋大人們都圍著第一個冰洞想辦法救人，誰會想到我們在前面上岸呢，哈哈！”

趙承澤惡狠狠地說：“干得漂亮！然后呢？”

谷三英接著說，他把趙化熙帶到岸上一處農(nóng)家空房子，然后用凌遲的刀法，殺死了他。

趙承澤一下子撲過去，揪住谷三英的脖子聲嘶力竭地怒吼著：“我父親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這樣慘無人道地害他？難道你也是袁賊的部下？”

谷三英冷笑一聲：“我沒那福分跟隨袁將軍。因為我只是一個卑賤的劊子手！請大人放開我，別污了您高貴的手，我告訴你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趙承澤松開了手，谷三英回頭看看越來越多的看客，說起了二十幾年前的往事。

五

谷三英出身劊子手世家，他從小習(xí)武，本來想報國從軍，可朝廷有規(guī)定，劊子手的后代不能脫離賤業(yè)，只能做劊子手。他十八歲時接過了父親的屠刀，正式加入到劊子手的行列。這一天他接到命令，第二天處決那賣國奸賊袁崇煥，而且是凌遲處死。

袁崇煥的大名可是人盡皆知，他是一位善于跟滿洲人作戰(zhàn)的邊陲重將，寧遠(yuǎn)大戰(zhàn)，殺得清兵血流成河，京都人提起他就感恩戴德。萬萬沒想到國家棟梁也會叛國！

谷三英想起袁崇煥賣國的那些傳聞，憤怒之下又有點(diǎn)興奮，第一次覺得劊子手這個職業(yè)也不錯。

深夜，谷三英才合眼，窗子被推開了，一個人跳了進(jìn)來，谷三英一躍而起，長劍架在了來人的脖子上。來人毫不驚慌，順勢跪倒磕頭，來的正是宗雷。

宗雷抬手把一袋金銀放在桌上，隨后淚流滿面地從身上拿出一卷信札，上面寫滿了文字和血手印，都是袁崇煥的部下為主帥伸冤的。谷三英愣住了，宗雷說：“我們將軍千古奇冤，可皇上聽信奸臣趙化熙的讒言，沒有充分證據(jù)就定了元帥的罪，居然還是凌遲處死！天下人報國的種子，從此滅絕了！”

谷三英大驚之后半信半疑，問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可我不過是一個劊子手，能干什么呢？”

宗雷哽咽著說道：“袁將軍清廉正直，不愛錢財，我們這些部將也都是兩袖清風(fēng)，大家湊了這些金銀，不敢奢求救得將軍生命，只求你明天行刑的時候第一刀就殺死將軍，元帥部下千萬軍士，無不感恩戴德！”

谷三英這才明白過來，好生為難，凌遲處死可是有嚴(yán)規(guī)的，須碎割3357刀，三天割完，罪犯必須在最后一刀才能斃命，否則劊子手是要下罪入獄的。

宗雷又叩頭哀求，說知道如此一來，谷三英的這份差事算是毀了，可這些金銀足夠他一輩子賺的，也夠本了。谷三英想起對這行當(dāng)?shù)膮拹?，心里一動，袋子里忽然掉出一張紙，打開一看，是一紙契約，寫的是自愿把親生女兒青蓮賣到青樓為妓，得銀500兩。署名正是宗雷。

宗雷羞愧地承認(rèn)，為了湊這筆錢，他們這些窮侍衛(wèi)能賣的都賣了，自己實(shí)在沒家產(chǎn)，只好賣掉了親生女兒，就是為了不讓袁將軍受那凌遲之苦。

谷三英心情激蕩，相信袁將軍的確是冤枉的，否則哪個部下愿意做出這樣的犧牲！他慨然答允，不要金銀，自己照做就是。

眾人聽到這里，無不目瞪口呆。

谷三英的聲音更加凄厲起來：“可是第二天，我來到刑場，你父親，監(jiān)斬官趙化熙卻命令我束手旁觀，然后對圍觀的老百姓說，袁將軍通敵賣國，十惡不赦，死于齒頰之下也不足贖罪。那些愚民被慫恿得群情激奮，涌上前張嘴撕咬袁將軍！我想去解救，趙老賊卻下令把我綁起來！袁將軍是被愚民活活咬死的！何止3357刀??！”

當(dāng)年這件事對谷三英的刺激太深，時隔多年回憶起來，他還在渾身發(fā)抖。

趙承澤辯解著：“我父身為監(jiān)斬官，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谷三英大聲道：“不對！趙老賊是忠誠前明朱家，痛恨袁將軍里通大清，才故意為之的！”

趙承澤站起來怒斥道：“休要胡言！我父親早在大清入關(guān)之前就入了鑲藍(lán)旗漢軍！當(dāng)年袁崇煥中的是皇太極天聰大汗的離間之計，那就是我父親設(shè)計的！滿庭重臣，誰人不知？”

法場上鴉雀無聲，谷三英縱聲狂笑：“袁將軍，前明已亡，我谷三英身為低賤的劊子手，十幾年走遍你鏖戰(zhàn)過的每一寸土地，終于相信你絕不是賣國奸賊！現(xiàn)在親耳聽到賣國賊之子的招認(rèn)，你的冤屈，總算得以昭雪了！”

趙承澤的臉色十分難看，谷三英早已經(jīng)從懷里扯出一幅白布，抖了開來，上面寫有幾個大字：袁崇煥將軍奇冤千古！

然后谷三英面對看客問道：“你們這些看客，愚民！二十幾年前，你們可有人參與了那場人齒凌遲的慘??？都有誰嘗過袁將軍的血肉？”

看客們鴉雀無聲，很多人低下了頭。趙承澤下令衛(wèi)士去封谷三英的口，谷三英縱身躍到了旗桿上，一手抱住旗桿，一手已經(jīng)將一把匕首插進(jìn)胸膛，高聲叫道：“宗雷、青蓮、黃五，都是無辜的！所有罪責(zé)都在我一人！我身為劊子手殺人無數(shù)，唯有袁將軍一事，愧對天地！現(xiàn)在手刃了趙化熙這奸賊，愿一死謝罪天下！”

旗子飛卷著谷三英的一腔碧血，淋淋瀝瀝灑落到法場，一時間，法場上靜得落根針都能聽見。

[本刊責(zé)任編輯　柳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