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有把艾滋病毒感染者的工作做好,全面正視感染者群體,我們才能向‘零’戰略目標——零新發感染、零歧視和零死亡邁進,才有實現的可能!”民間防艾組織——陜西省愛之家健康支持組織負責人長征說。
“愛之家”是艾滋病毒感染者自發成立的草根公益組織,成立于2004年,起初叫“艾滋病毒感染者自助組織”,后來也有一些熱心公益的非感染者加入,于2009年更名為“愛之家健康支持組織”。
今年32歲的艾滋病毒感染者長征已經在“愛之家”工作了近7年,頻繁與艾滋病毒感染者接觸的經歷,讓他明白一個道理:面對命運的無情,人仍然可以創造超于命運的內容。
活出樣兒來
“愛之家”的工作室就在西安市電視塔附近的一個小區里,除了每年兩萬多元的房租由南都基金會支付,其他的水、電、暖等費用都得靠自籌。“我們得到了陜西婦源匯的社區服務創新基金5萬元的支持,南都基金屬于國內的非公募基金,就包含在其中。”
平日里,找長征的人不外乎有兩種:民間NGO組織和艾滋病毒感染者。他的日常工作有接受電話、網絡咨詢,住院病人探訪,每周六沙龍,每月一次專家講座,新病友掃盲與同伴教育、病友生日聚會,每周的文體活動等。而每年的預防艾滋病日前后是他最忙的時候,到大學義務宣講、參加防艾活動、接待各地的艾滋病患者,這也構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他給自己起了一個代號叫長征,“其實‘愛之家’從無到有,到現在,再到以后,就是長征。”
長征畢業于西安一所大學園林專業,大學畢業后在西安開了一家花店,現在雇人打理。就在畢業的前夕,2006年元月,他開始“特別怕冷,皮膚也變得黝黑”,覺察到這一變化后,他的第一感覺是懷疑自己被艾滋病毒感染。結果,他做了兩次血液檢測,都是陽性。
在陜西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當醫生李翔小心翼翼地告訴長征這個結果時,長征卻表現出異常的冷靜。“這位疾控中心的資深專家很簡明易懂地,且態度友好地給我做了說明,告知我根據他們的檢測我是HIV陽性。當時,我覺得她的眼神、舉止和話語都透露出一種理性,充滿關懷,這次談話也是我開始正面認識艾滋病的良好開端。”
那段時間,長征只想一個人待著,但從沒想過自殺。當這位醫生第二次見到他時,長征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健康,積極面對。”并向她詢問了一個艾滋病毒感染者需要注意什么,平時的保健衛生有什么不同等。他這種少見的淡定促使這位醫生介紹他加入了“愛之家”。
同年8月,這位醫生邀請長征參加一個針對艾滋病如何報道的媒體研討會,長征有些猶豫,“畢竟會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焦慮是假的。”“感染者若不見社會,能活成什么樣兒?”醫生問長征。
后來,長征慶幸自己參加了那次研討會,因為激發了他“不能懦弱地活著,要活出未被命運安排的內容來”的勇氣。
長征的老家在四川一個偏遠的鄉村,父母并不知道他究竟在西安做什么。“我想逐漸滲透給他們,慢慢地告訴他們的有這種慢性病。”長征的治療狀況還算好的,“我現在CD4 500多(CD4數值是衡量HIV感染者免疫力情況的一類T淋巴細胞計數,正常值在410到1500之間),這也是我能做志愿工作的基礎吧。”
“救艾”要救心
自從加入“愛之家”,長征經常跟隨伙伴們到陜南農村尋找艾滋病毒感染者,“山陽縣和鎮平縣是我們主要的關愛地區。2000年后,因為血禍事件,陜西省疾控中心開始調查,發現山陽是一個賣血感染HIV比較集中的地區,他們組織了普查,找到了幾十位感染者,于是離西安最近的感染者聚集區就在山陽了。”
長征說:“很多人當被告知是艾滋病毒感染者時,第一個念頭就是‘完了’,接著自我孤立,24歲的陜北女孩小堅第一次虛報自己的信息時就是這樣的心態。”
2010年12月,在西安城東一家醫院因結核住院的小堅被查出攜帶艾滋病毒。隔著重病監護室玻璃門,小堅看見醫生對父母說了幾句話,緊接著,父母便嚎啕大哭。
當主治醫生告訴小堅實情時,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死,不活了”。她擰下易拉罐扣割腕,“割了很多下都割不透”,后來她想從醫院衛生間的窗戶跳下去,“但那種死法太難看了”,更重要的是“大家如果知道我因為這個原因自殺了,父母會抬不起頭”。
第四天,小堅被醫院“趕”了出來,“醫院聲稱他們不具備治療這種病的醫療條件。”住第二家醫院時,小堅隱瞞了病情,“結果一周后查出病情又被趕了出來。”
在西安市第八醫院,小堅認識了長征。但她提供給長征的個人信息全都是假的,她覺得自己不可能再見到長征。隨著長征和伙伴們對她不斷地做心理輔導,幫助她重新站起來,面對人生,小堅這才放下心理包袱。
“后來,病情好轉的小堅回到陜北老家,一個人住一口大窯洞,從不出門,但村里人還是要求她盡快離開。這次,小堅沒有憤怒。因為我們告訴她,‘愛之家’是所有艾滋病患者的家,隨時歡迎她的到來。”在家住了不到一個月,小堅笑著和父母告別,到西安生活。
去年4月起,長征當起了“愛之家“的負責人。“現在‘愛之家’有志愿者10多名,其中全職的就我一個。我的前任負責人是阿文(2009年5月到2012年4月),他的前任是國亮(2007年到2009年5月),而這個組織的創始人是賈先生(2004年到2007年)。賈先生是早期因輸第八因子感染HIV的血友病人之一,得到了政府賠償,想在這個基礎上幫助更多不幸感染HIV的人,于是成立了這個民間防艾組織。”
成為“愛之家”的負責人之后,長征在結束山陽縣關懷項目后,將“救艾”工作轉向城市。陜西省疾控中心、西安市第八醫院和唐都醫院傳染科是長征和伙伴們經常去的地方。每新增一個被感染者,長征都會和他們建立聯系并進行心理輔導。
不容忽視的自助力量
在每年的防艾宣傳活動中,陜西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艾防科主任邢愛華很欣賞像長征這樣的“現身說法”者到場,“他們不畏世俗的眼光,勇敢面對自己的命運,既穩定了感染者的情緒,更能幫助到那些有反社會想法的感染者,這些是官方機構無法做到的。”
阿文是“愛之家”組織唯一沒有被“艾”的骨干志愿者之一。每到周末,阿文的家就成了“愛之家”成員的聚集地,大家在一起吃飯,“從不分碗筷”。有時,阿文和長征一起去大學宣講防艾知識,他的第一句話便是:“誰說和被‘艾’的人接觸就會死人,你們看,我和他們一起工作了五六年,好好的嘛。”
長征還發動眾多病友收集自家廢品,用賣得的錢成立了雞湯基金。“從工作室到西安市傳染病院病房就10分鐘。當住院病友有飲食上需要特別照顧,比如有消化道嚴重感染或長期感染引起的營養不良等問題,我們就啟用雞湯基金,買雞、魚給他們做湯、做粥。”
“我們很多志愿者都是我們曾經關懷的病人。”蜥蜴是“愛之家”在咸陽的聯絡員,他是2008年長征去唐都入院探訪發現的,當時他CD4只有一個,醫院給他下了13次病危,醫生都放棄了,他媽媽唯獨不愿放棄,要求醫生盡量治療。“我們去看過他很多次,鼓勵他,后來終于轉危為安。現在,蜥蜴CD4 1000多,健康狀況很好,香港、印度到處跑,還給我們做志愿者。”
如今,“愛之家”覆蓋感染者超過500人,感染者中年齡最小的為初生嬰兒,最大的79歲;每年咨詢、轉介超3500人次,入院探訪超過1000人次。從2006年至今,“愛之家”覆蓋的病人中,死亡只有兩例。
但是,長征也提到,志愿者缺乏相關的專業培訓,缺乏入院歸來后的心里減壓和疏導,缺乏對信息的處理和整理的經驗。此外,“愛之家”缺少資金支持,志愿者人數還遠遠不夠,當地缺乏關懷感染艾滋病毒的婦女兒童的專業機構……
“而外科手術則是我們最嚴重的問題!涉及皮膚、肛腸、性病和普外的手術,我們都請病友和志愿者去小醫院試一試,盡量找不做術前檢查的小醫院去做。但膽腎結石、骨科等手術,本地還是沒有醫院和醫生愿意接。看著他們備受折磨,我們無能為力,我們很惱火,也很傷心。”
去年12月,天津一位攜帶艾滋病毒的肺癌患者屢次被醫院拒絕手術,修改病歷后手術成功。此事引起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的關注。
當日的新聞,長征看得特別仔細,“一個國家對艾滋病的重視程度體現著這個國家的國民整體素質。一直以來,相關部門重檢測,對已經確診的艾滋病毒感染者關注不夠,我們希望政府更重視感染者有效管理和服務的問題,切實讓感染者的生活和治療有保障,解除他們的后顧之憂,也能避免二代傳播。我們也希望這個群體能得到更多的正視和支持,讓艾滋病毒感染者可以得到理解和愛。”
(注:文中提到的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