癮

早年間，有一個朋友，患有慢性咽炎。

我們一起值班。早上洗漱的時候，他總要在水房里干嘔半天。那干嘔聲，在寂靜的凌晨格外有力，穿過好幾層樓的樓板、墻壁，直透耳蝸。我們在床上，腸胃被這聲音撕扯著，跟著翻江倒海。等他干嘔結束，天地寂靜，我卻睡不著了。

他總說，這嗓子要不得了。一天到晚，胖大海，金銀花，各類咽炎片，含的，泡的，治嗓子的神藥都伺候著他，始終不見好。有人說，你該戒了辣椒的。他一回頭，盯著勸的人看，仿佛要用眼神咬人家一口，說，那哪兒行，不讓我吃辣椒，不如要了我的命！

有個煙鬼朋友，據說戒煙了。原因是，去醫院檢查，在肺上照出個黑影來，嚇壞了他。我們逗他，說只要心照不出黑影來，你的人還是能要的。給他遞煙，他連連擺手，說，饒了我吧，我還想多活幾天呢。

一次，在小餐館吃燜羊肉。幾瓶二鍋頭下肚后，都有些喝大了，彼此親熱得開始稱兄道弟。煙鬼有些按捺不住，一只手不停轉動著桌上的煙盒，幾次拿在鼻子底下聞聞。后來，實在堅持不住，他突然拽出一支來，叼在嘴上，點著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樣子惡狠狠的，仿佛是十年江湖，終逮著了仇人，要把對方吸干。

大家借著酒勁，都說瞧不起他。他趕緊解釋，哦，我就抽一支，就一支，多抽我就是孫子。那次，一頓燜羊肉吃完，他裝了好多次孫子。

有個老賭徒，打了好多年五毛一塊的麻將。是資深賭徒，“敬業”且專注，每天上班一樣準時去麻將攤，風雨無阻，而且還廢寢忘食。他的口頭禪是：有三缺一的麻將桌，沒有三缺一的飯桌。

但后來，人家不要他玩了。原因是，他扣牌，總是記不住牌，打到中途，還要看。有幾次，沒讓他看，結果，他便耍賴。大家說，你啊，老了，記性壞了，算了，以后別打了。

他每天都去看，癢癢得很。但是，沒有人搭理他。后來，聽說，吃核桃可以補腦子。他就買了好多核桃，每天早晚砸著吃幾個。有好事者問他，他說，我不服，等我補好了腦子，贏死他們！

有一個愛當官的人，終于當了官，是個中層。用他的話說，在單位里，只要不是一把，就要矮為中層。但他的這個中層當得相當慘烈，經常挨一把手罵。而且，不是在班子會上，就是在群眾會上。只要有人，他就得挨罵。但，無論領導怎么罵，他都會坐在那兒挨著。有時候，還若無其事地抬眼往四下里看看，仿佛罵的是別人，不是自己。

酒后，他也罵領導，破口大罵。但，是操著家鄉的方言罵，誰也聽不懂。同去喝酒的人，都覺得他憋屈，鼓動他用普通話罵出來，這樣可以暢美一些。但，只要轉到普通話，他就罵不出來，不知道為什么。

大家都覺得他沒出息。果然，這是個記吃不記罵的人。第二天，繼續往領導那里去，領了罵，依舊滿臉和順，祥光繚繞的。或許，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人，原本就是該挨罵的吧。

（張偉薦自《今晚報》）

責編：天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