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那樣注視過你

在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中，同伴的影響是巨大的；工作以后，同事之間亦是如此。因為朝夕相處，因為耳濡目染，更因為一種無處不在、潛移默化的熏習。

我常常慶幸一件事情，慶幸自己那時沒有因此誤入歧途。我?guī)煼懂厴I(yè)參加工作以后，遇到的第一位“師傅”姓黃。說是“師傅”，其實不同學科，我教數(shù)學，她教語文，我倆搭一個班，她是班主任。由于是新手上路，很多事情，我都學著她的樣子做。她教書有些年頭了，管班有一套，我擺不平的事情，她總能輕松搞定，因此，我對她頗為嘆服。看我態(tài)度很好，她也對我傾囊相授。有一天，我正為班里一個愛搗亂的“皮蛋”極度鬧心，黃老師見了，附耳傳授給我一個“絕招”。一聽之下我暗自心驚，或許是我還太“嫩”，我覺得自己的心都有些哆嗦——因為黃老師告訴我，掐擰耳朵某部位非常疼但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跡，她百試不爽，人見人怕。天哪，我傻愣愣地好久回不過來神，只記得自己混沌中竟恭維了一句“黃老師您真有經(jīng)驗”。我捧著這“絕招”無措，甚至在自己耳朵上進行了測試，最終的結(jié)果是我覺得自己根本下不了手。若干天后，我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不能這樣做。從那一刻起，我在心里與這位“師傅”說了拜拜。

我職業(yè)生涯的第一位師傅竟然……所幸，我的腦瓜子還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沒有順著她指引的方向前進。但我很快地發(fā)現(xiàn)，其實，我已經(jīng)很像她了——訓學生的口氣，瞪學生的眼神，暴躁的脾氣和凌厲的聲調(diào)，如出一轍。在用心地工作和思考中，我漸漸走出了這種狀態(tài)，找尋到了一名教師如魚得水的竅門。我慶幸自己有一顆足夠柔軟的心，能用來疼愛我所有的孩子們；我還慶幸，我有一雙算得上敏銳的眼睛，可以看清前行路上的沙石瓦礫與芳草碧茵。

在此期間，我也學會了觀察，學會了一種對身邊人的深深的注視——學校里有那么多同行：有年長的，有年輕的，有資深的，也有和我一樣是菜鳥的；有的老師多才多藝，有的老師默默無聞，有的老師慢條斯理，有的老師雷霆萬鈞，有的老師披星戴月，有的老師舉重若輕，有的老師用心在教，有的老師用力在教，有的老師樂此不疲，有的老師疲于奔命……不一樣的同事，不一樣的類型，我總能在有意無意的注目中，在若隱若現(xiàn)的思索中，漸漸沉淀自己的判斷，在一次次的接觸中，感受只屬于他或她的那種種特點。我的注目讓我看清了一個事實——絕大多數(shù)老師都是可敬的，他們身上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特長和優(yōu)點，值得我一輩子學習；絕大多數(shù)老師又都是可愛的，他們各異的性格里都包裹著熱愛教育、熱愛孩子的無比醇美的情懷。我為自己能與他們并肩共事而深感幸福。

邊看邊學，邊學邊看，一晃，我的教齡也有5年了。我漸漸由新教師成長為領導和同事們看好的“重點苗子”，其間完成了從教數(shù)學到教語文的轉(zhuǎn)折性過渡。我?guī)У陌嗉墧孬@榮譽無數(shù)，我個人也取得了市級優(yōu)質(zhì)課一等獎、市級論文一等獎等好成績，我的心像鼓起的風帆，感覺天寬地闊。在這種狀態(tài)下，我進入了一個飄飄然的階段。

就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了她，學校的另一個“重點苗子”——莉。

應該說，那段時間，我的成績比她稍多，我的人氣比她稍旺，我在總體態(tài)勢上略勝她一籌。但莉為人親和，工作出眾，種種優(yōu)異表現(xiàn)讓我頗為欣賞。很快，我們在并肩戰(zhàn)斗中成為惺惺相惜的好友，彼此常感“英雄所見略同”。她總來我辦公室找我，我也總到她辦公室看她。

那一天，我又去找她，正趕上她跟班里一個學生談話，我就坐在一旁看報紙等待。前面談了些什么我也沒關(guān)注，等得有點急了，我抬頭望向她那里。只見他們的談話即將結(jié)束，莉站起來，對這個學生說：“那我祝你成功！來，握個手吧！”她伸出手迎向那孩子還有些遲疑的手，用力地握了握，說：“嚴晉，你一定行的！加油！”那一刻，這個叫嚴晉的男孩用力抿了抿嘴唇，用一種莊嚴而又深深感動的眼神凝視著他的老師，仿佛要抑制著不讓淚水流出。他用力點了點頭，哽咽著說了句“老師再見”，離開了辦公室。

這一幕畫面帶給我強烈的震撼——“那我祝你成功！來，握個手吧！”多么真誠而富有感染力的話語呀，多么熱切的眼神呀，孩子在老師溫暖的一握中深受激勵，心潮激蕩！有了老師的一句“你一定行的！加油！”還有什么戰(zhàn)勝不了的困難呢？反過來問問自己，我在工作中常自詡優(yōu)秀，但我有過跟學生這般貼心的交流嗎？我有過跟學生這般濃重的情誼嗎？我跟學生握過手嗎？我為學生鼓過勁嗎？——沒有。我滿足于把班級管理得紋絲不亂，我沉醉于把學生調(diào)理得服服帖帖，我習慣于接受學生對我的敬畏。可是，和今天的這一幕相比，我感到我和莉在教育境界上差距的何止是千里萬里——我還在教書匠的層次打轉(zhuǎn)轉(zhuǎn)，而莉的狀態(tài)已然上升到教育藝術(shù)的高度，已然上升到師生心靈共振的境界了！最讓我慚愧的還不僅僅是這些，要知道，這個叫嚴晉的小男生我也教過。換句話說，莉是從我手里接的這個班，而我，教了這個班孩子一年多，從沒在他們眼睛里看到過剛才這種動情的目光，從沒和他們一起感受過剛才這種動心的場景。唉，差距呀！

從那一天起，我收斂起了心頭所有的飄飄然，勒令自己全面反省。與此同時，我也更密切地注視那些值得注視的人與事，身邊更多同事的精彩瞬間也被我點點滴滴收入眼底，藏入心底，融入靈魂里，成為自我滋養(yǎng)與自我修正的心靈雞湯。我感覺自己帶班的風格在變，自己看學生的眼神在變，自己講課的語調(diào)在變，自己的心氣也在一點點地變。

因為這層敬慕，我也就和莉走得更近，沒好意思同她說起自己的心思，只是更多地留意她工作的方式、方法，品味她處事的一舉一動。她那對學生、對同事、對家長的一腔赤忱，令我唏噓和感佩，也越發(fā)堅定了我向她學習的決心。在這樣的比照、揣摩與體悟中，我們倆都迅速地成長起來。幾年下來，我倆相繼都評上了省級優(yōu)秀教師、省級骨干教師等榮譽。

記得一個忙碌的學期后，迎來了快樂的暑期旅行。天藍水綠，幽谷尋芳，我們一百多名教師全都變成了開心的小孩，笑著，鬧著，走到哪里都是歡聲，大家開心極了。來到一處深山勝景，真美啊！那樹，那天，那落葉，那溪流，那蟲鳴，那鳥語……大家紛紛拍照、贊嘆，有的跑上跳下，下水，踏浪，邊玩邊鬧，邊吃邊喝，不亦樂乎！我獨自走向一處寧靜的幽谷，心里想著，這般清幽的景致鬧騰過去豈不可惜，讓我靜靜享受吧。好一處幽深的所在！密林，冷沁沁的空氣讓人暑氣全消，身輕如仙，深呼吸，啊，這醉人的空谷幽香！想不到的是，驀然一瞥，溪流邊，我竟看到了莉。看樣子，她是先我一步而來，她正舒服地坐在溪邊的石頭上，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到來。她托著腮，望向溪流的眼睛陶醉地瞇著，寧靜的臉龐上浮現(xiàn)出些許隱隱的笑意。她是陶醉于小溪流的明澈歡快，還是小鳥兒的婉轉(zhuǎn)啼鳴，我不得而知。顯見的是，她已入境，美妙圣境。

做教育的人，該有一顆怎樣明澈的心呢？我想，這該是一顆能靜能動的心。靜時如蓮，暗自芬芳；動時如火，暖徹心房。這種芬芳，由內(nèi)而外，氤氳在你途經(jīng)的所有地方，引路人駐足，沁人肺腑；這種火焰，由外而內(nèi)，點燃你注視的所有人群，蓬勃而有力，燃燒不息，升騰不止。

我慶幸，在我行走的路途中，一直有你，有你們，或靜或動，總給我以啟迪，讓我看到自身的傷疤和補丁，讓我升騰起見賢思齊的心勁，讓我知道，教育，可以這么美好。

我曾那樣注視過你，在你不曾知曉的時刻。我曾那樣注視過你，曾經(jīng)一樣有夢，一樣青澀。謝謝你，祝福你。

（作者單位：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區(qū)教師進修學校）

（責任編輯：柯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