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藝術品市場近年來的蓬勃發展有目共睹。根據文化部《2011中國藝術品市場年度報告》顯示,全年交易額曾一度高達人民幣2108億元,以24%的增長率位居世界第一。這些數字固然可喜,但從市場的成熟性、產業鏈的完整性以及健康程度看來,要走的路還很長。雖然根據文字記載,我國早在宋代就已經出現了藝術品、古玩交易中心的概念,但由于多方面原因并沒有形成完整的經濟循環體系。這一點相比而言,歐洲的西方國家顯然成熟很多。
首先從市場劃分來看,博覽會和當代藝術一直占據著國外藝術品一級市場和大部分交易額。無論在展覽規模、檔次還是市場細分方面都已經擁有數十年的經驗。我國的藝術品博覽會行業近年來才剛剛開始進入起步階段,逐漸在市場中占據著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以全球知名的巴塞爾藝術節(Art Basel)為例,于1970年創辦于瑞士巴塞爾,目前是實際上最重要的藝術博覽會之一。其會場除了瑞士本部巴塞爾外,還有美國的邁阿密海灘。2013年5月,巴塞爾藝術節收購了香港藝術博覽會(Hong Kong Art Fair)60%的股權,成為了最大的股東,并將在2014年完成剩余40%的收購。自此,香港也將成為巴塞爾藝術節的分會場。
那么巴塞爾藝術節每年的交易額、交易量、成交率有多高呢?我曾就這個問題向一位業內資深人士,多家藝術品投資、基金顧問——何女士請教,得到的答案讓我有點啼笑皆非,但也不無道理。
“數字固然重要,但是有很大的水分。有些事情也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背后的資本運作暗潮涌動,并不是簡單的買賣而已。每屆巴塞爾藝術節舉辦得成功與否,基本上到機場的停機坪數數,心理也就有數了……”何女士如是說。
除了藝術博覽會之外,畫廊和藝術品交易所也是一級市場的中流砥柱。比如成立于1993年,位于英國倫敦的白立方畫廊(White Cube Gallery)就是一個完美的例子。
該畫廊以展覽、銷售國際著名藝術家Damien Hirst, Tracey Emin, Marc Quinn等人的作品而馳名中外,稱其為歐洲的“榮寶齋”也不為過。通過與全球知名博物館、金融機構、藝術家和投資人的合作,白立方目前也在全球設立了多個展廳,業務逐年擴張。如今它已經成為了品味和價值的象征,藝術家們甚至以自己的作品能夠在白立方展出而感到驕傲。
拍賣行業的利益鏈條
“我們在拍賣市場的收購成績非常理想,通常依靠‘3D原則’:死亡(Death)、離異(Divorce)、負債(Debt)。之后,我們有至少三個渠道將他們銷售出去,既經紀人、拍賣行或我們的畫廊網絡。”英國藝術品投資顧問公司(AIA)聯合創始人,藝術品私募基金操盤手,賈斯丁·威廉姆斯(Justin Williams)給出了這樣的答案。同時他也指出,拍賣行相關的業務利潤大約只占整體業務的30%。
拍賣行作為藝術品的二級市場,有它明確的目標和分工。仔細想想就能明白,由于賣方的宣傳與炒作,買方的競爭和沖動性消費情緒,拍賣行常常能夠爆出冷門,跑出黑馬。這讓本就在媒體上轟轟烈烈的拍賣市場錦上添花,顯得異常激烈。冷門畢竟是少數,給人帶來的心理震撼卻令人印象深刻,因此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聊資。無論新老藏家都以是否“上拍過”作為資本,成為身份和價值的象征。實際上從文化部《中國藝術品市場年度報告》和中拍協《中國文物藝術品拍賣市場統計年報》看來,拍賣成交的總額大約只占年度成交總額的三分之一,完全符合了賈斯丁的說法。
上面提到的所謂“一級”市場,除了占據了大部分銷售份額之外,也起到了另外一個至關重要的作用——定價權。藝術品的價格由相對穩定的一級市場掌握,經受了學術、藝術、市場的多重考驗,排除炒作、沖動消費等因素,能夠更加客觀地界定其價值。
反觀國內藝術品市場,一級市場缺乏強有力的競爭,二級市場則異常火爆,2011年甚至占據了將近一半的年度交易總額。這其中的原因,除了市場的成熟程度和產業鏈的完整、健康性之外,還受到很多背后的原因所影響。此外,藝術品、古董交易市場的法律、法規也在逐步完善并投入實際應用,不過成長的過程通常也會伴隨著一些磕磕絆絆。
歷史回顧
眾所周知,2012年我國藝術品市場遭遇了一次震蕩,產生了比較嚴重的影響。對比2011年的統計數據,年度成交總額由人民幣2108億元下降至1784億元,降幅約為-15%。和2011年的24%、2010年的41%漲幅相比格外顯眼。拍賣市場的成交額更是從2011年的人民幣968億元跌至536.9億元,降幅高達-44.5%,甚至被業內人士戲稱為“腰斬”。這一數字在2011年漲幅曾為64%,2010年更高達到177%。
此外,上圖中并沒有標明我國幾年來藝術品進出口相關的交易額數據。一來,藝術品進出口,包括“海外回流”一直游走于法律法規的灰色地帶,官方難以統計。二來,我國在藝術品市場交易中的進出口比例非常之低。據不完全統計,2011年藝術品進出口總額大約只有年交易額的10%。這在經濟學領域被稱為“行業對外貿易依存度”,反映一國對國際市場的依賴程度,是衡量一國對外開放程度的重要指標。在2011年、2008年和2004年,這藝術字在美國市場為74%、69%和72%,在英國為84%、45%和116%。
除了金融危機、政治局勢等收藏行業比較敏感的因素之外,政策和法規的陸續出臺、完善也是造成這一結果的主要原因。在摸著石頭過河的市場初期階段,試驗性的政策,暫未成熟的執行辦法等,都會為整個行業帶來各種各樣的影響。這一點與剛剛邁入二十一世紀的互聯網行業非常相似。
2011年的“查稅風波”既可以看做是對藝術品交易市場不健康的現狀敲響警鐘,也可以算是“正本清源”的開始。陸續出臺的各類藝術品、文物相關管理條例、政策、法規等正在逐步完善,將一些曾經游走于灰色地帶的商品和經營行為合理定義。習慣于非常規操作方式的藝術品行業被打了一記當頭棒喝,瞬間變得素手無策,導致全年交易額同比萎縮將近一半。
“查稅風波”的真相背后
按照2012年初國務院公布的《關于2012年關稅實施方案的通知》,藝術品進口,除百年以上的古物之外,要按照其CIF價格申繳6-14%的關稅,再根據增值稅計稅價繳納17%的增值稅(VAT)。好在藝術品進口并未涉及消費稅,否則稅務負擔將還會大大增加。在實際操作過程當中,這一比例其實比聽起來要高一些,對買家、賣家和中間商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CIF是貿易領域裝運交貨的術語,指成本(Cost)、保險(Insurance)和運輸(Freight)的合計價格。與“到岸價”不同的是,雖然由賣方安排貨物運輸和辦理貨運保險,但賣方并不承擔保證把貨送到約定目的港的義務。不考慮藝術品行業的特殊性,一般國際常規,賣方多以成本價10%的比例為標的物投保。相對另外一種裝運方式,FOB(離岸價,Free On Board)則由買方負責運輸。傳統海運過程中,買方派船承接標的物運輸,賣方一旦按照合同規定將貨物裝上買方指定的船只,風險及轉由買方承擔。
那么咱們來算一筆賬。假設一件當代藝術品,其最終的拍賣成交價加上買家傭金(12-25%)為人民幣壹佰萬元(¥1,000,000),按照10%的保險費用,1%的運輸費用,最低6%的進口關稅計算,所需繳納的稅費公式為:
CIF = 成本+保險+運輸 = 1,000,000+100,000+10,000 = 1,110,000
進口稅 = CIF×6% = 1,110,000×6% = 66,600
增值稅計稅價 = (CIF+進口稅)×17% = (1,110,000+66,600)×17% = 200,022
最終,進口稅和增值稅總計需要繳納人民幣貳拾陸萬陸仟陸佰貳拾貳元(¥266,622),約相當于成本價格的24%。如果按上限14%繳納,則進口稅為¥155,400,增值稅為¥215,118,合計¥370,518,約相當于成本價的33.38%。
有人認為“羊毛出在羊身上”,加到拍賣售價之中就是了。然而目前拍賣行通常使用的方式均為CIF交割,并由拍賣行代為報關、完稅。按照今年各大拍賣行的最新買家傭金比例計算,例如佳士得(Christie's)對小于美元75,000的成交收取最多25%的傭金,蘇富比(Sotheby's)對小于港幣800,000的成交收取最多25%的傭金。這樣的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負擔最低高達24%的稅費,毫無利潤可言。
就這樣,“海外回流”嘎然而止,藝術品進口業務也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加上藝術家個人所得稅、畫廊和經紀公司的經營稅收大力查處,導致2012年藝術品拍賣市場的巨幅萎縮。
正如前文所述,2012年的“查稅風波”帶來的影響雖然巨大,但卻是一個行業健康發展的積極信號和起點。在藝術品市場剛剛起步的中國,除了翻山越嶺、摸石頭過河般的挑戰之外,也有大量的新鮮機遇擺在人們面前。
2013年9月29日,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正式掛牌,這將是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最重要的一次國際化接軌的嘗試之一。從金融領域看,對利率市場化、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化、稅務特權和外資企業政策各個方面都是大膽的嘗試。從各方面條件看來,都在為市場國際化做足充分準備。
利率市場化將增加國有銀行和金融機構的競爭機制,中小型金融機構甚至面臨洗牌的境地。銀行利差的進一步收窄將對其風險、資產負債管理能力進行挑戰。面對當前的市場狀況,藝術品可能繼金融、房地產后成為資本市場的一塊全新戰場。
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化,簡單層面可以理解為人民幣在國際外匯管理上的開放。限于目前中國大陸對公民和企業的外匯管理條例,購匯結匯對買方,特別是個人來說造成了一定困難。在人民幣跨境使用、外幣結算方面的進一步開放將大大緩解這一窘境。
稅收政策的國際化對藝術品市場的影響更是不言而喻。在進出口稅、增值稅的減免和退稅等方面,自由貿易區將與國際進一步看齊,成為亞洲最重要的藝術品“自由港”之一。參考港臺地區和國外的稅收政策,中和香港、臺灣地區和新加坡藝術品進口都施行零關稅。增值稅方面,中國臺灣地區和英國為5%,新加坡為7%。
外資企業在自由貿易區的入駐能夠充分利用該地區的政策,并涉及此前難以介入的領域。這向全世界的頂尖藝術品相關行業機構進一步開放了中國內陸市場,提升了競爭。不僅僅是簡單的經濟、交易,配套的服務和商品也將大量涌入,填補目前市場的空白。
那么,面對這樣多的機會,在玉器乃至整個藝術品行業遇到的挑戰也會相應增加。如果能夠把握機遇,看準市場的需求,則可以在很多領域創造豐厚的經濟和社會價值。這些挑戰包括但不僅限于:
首先,作為藝術品貿易自由港,倉儲將成為至關重要的環節之一。國際藝術品交易很大程度并非在本土成交,而是在自由港進行交割以避免稅收和運輸等風險。
以瑞士日內瓦和新加坡等地為例,其藝術品倉儲服務可謂細致入微,充分考慮了買賣雙方的各種需求。雖說是“倉庫”,但其高科技、高可靠性、高安全性的儲藏設備,裝修考究、排列有致的展示環境,體貼周到的服務體系,甚至堪比國際高檔博物館的規格。
賣家無需親自趕赴倉庫,只需電話委托,安排時間,即可讓賣家前去現場,在專業人士的指引下仔細欣賞感興趣的標的物。整個過程輕松愉快,并且高度保密。部分倉儲服務甚至對所藏物品采用“不記名制”記錄,只需使用“一幅畫”、“一件雕塑作品”來描述藏品的大致屬性即可委托倉儲。對于買方而言,標的物甚至不必運出口岸,只要委托轉存至指定倉庫既完成交易。
第二,物流服務將成為藝術品跨國交易、展覽的重要環節。安全、快速地對藝術品進行包裝、裝卸和運輸是一項非常專業的工作。在藝術品自由港陸續開放的過程中,此類服務需求將大大增加,對物流企業的技術和服務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第三,藝術品保險也是重中之重。這一領域之中,例如成立于1816年的法國安盛集團(AXA),旗下專門設立了金盛藝術品保險公司,在服務質量、經驗和信譽等方面都具有非常明顯的優勢。這樣的國際機構一旦全面進駐中國,對本土藝術品保險行業的相關企業提出了挑戰,提高了門檻。
不過針對玉器這一特殊藝術品門類來說,目前保險行業還沒有比較成熟且受到業界普遍認可的模型可供參考。這是由于玉器價值的評估體系和藝術品屬性明確度尚不完善造成的。相信在不遠的將來,這一狀況伴隨玉器作為藝術品越來越國際化的發展趨勢會有所改觀。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任何遠大的目標都有一個開始。可能轟轟烈烈,可能微不足道,盡管條條大路通羅馬,但至少要看準方向才不至南轅北轍。在我看來,市場、經濟、商業模式等因素倒不是主要問題,畢竟有成功且成熟的模式、經驗可供參考借鑒,進而將其發展并完善。但更重要的,玉器作為中華民族的重要文化載體,其藝術、文化、歷史價值也具有“符號”似的作用。如何讓國際市場對這些符號產生共鳴,加以認同,這個目標確實任重道遠。
要將一個文明,一種文化推向國際市場使其綻放光芒,除了它自身的優異特性以外,行之有效且能夠受到全新市場認可的方式方法也至關重要。一件物品、一個人物、一次事件,都可以成為導火索,讓文化的種子在異國他鄉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借用我母親的一句話:“沒有李小龍,外國人知道中國功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