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有沒有想象過,如果有一天,當死神迫近時,自己會是一種怎樣的狀態?
北京市東五環外,坐落著我國第一家臨終關懷醫院——松堂關懷醫院(下稱“松堂”)。這里居住著300多位老人、中年人、青年人甚至嗷嗷待哺的嬰兒。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我們跟一般養老院的區別是,我們這里既有老人,也有年輕人,甚至還有孩子。”松堂的護士說,“此外,養老院不配備醫生,我們這里有20多個具有專業資格的醫生。”
說起松堂的名字,創辦人李偉有著些許無奈:“我國的傳統是重視優生,不重視‘優死’。很多病人家屬不敢讓別人知道自己把家人送來這里,害怕被指責為不孝順。”李偉坦言,這也是松堂為什么不叫“臨終關懷醫院”的原因。
絕大多數住在松堂的病人都是被醫院判了“死刑”的患者。到了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刻,尊嚴是個經常被忽略的東西。
在松堂工作了近20年的護士長袁捷曾經從一個陰暗的地下室里接出一位病入膏肓的獨居老人,他原本的住房被兒女出租給了別人。到松堂后,護理員將老人重新梳洗整理了一番,還給他理了發。老人笑了。就在第三天凌晨,老人走了。
趙奶奶被送到松堂時,已經連續很多天不吃不喝,家人甚至沒有給她準備水杯和碗筷,只帶了一套壽衣。護理員細心觀察老人,將饅頭泡在小米湯里,一勺一勺地試著喂,結果老人又重新進食、喝水,在松堂堅持了一個多月才離開。
100多名護理員每天24小時陪護著病人:喂水、喂飯、按摩、翻身、擦澡、清潔尿便、換洗衣物、打掃衛生……沒有周末,更沒有節假日。
在這個生命用分秒來計算的醫院,袁捷和同事們平均每天都會送走一位患者。袁捷非常坦然:“我們每個人遲早都會面臨這樣一天,他們只不過比我們更接近一些。他們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病房里“養”了一只聲控鳥
89歲的郎春生,去年1月來到松堂。獨生子必須一個月在美國辦公,一個月在中國工作,無奈之下,兒子將父親送到松堂。
郎爺爺喜歡熱鬧,為了解悶,他在病房里“養”起一只聲控鳥,每天早晚都會和小鳥互相問候,每當有外人來,他都會特別開心地讓小鳥跟大家打招呼。沒幾天,室友受不了這種吵鬧,向護理員投訴,護理員勸說他把聲控鳥的電池取出來。房間安靜了,郎爺爺卻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了。
郎爺爺平時沒什么愛好與花費,但由于兒子不在身邊,老人缺乏安全感,他總吵著跟袁捷要零花錢。為了讓老人安心,袁捷與家屬商量后,每個月月初都會給老人發200元錢。一拿到錢,老人趕忙塞進襯衣口袋,再罩上一件外衣。
2012年年底,郎爺爺突然吐血了,當袁捷正準備把他送到醫院時,他顫顫巍巍地從衣兜里掏出1671元,拉著她的手說:“我把錢都給你!你一定要救我!”
今年春節期間,郎爺爺去世。
“上帝怎么還不把我帶走”
86歲的鄒瑛習慣安靜的生活,她的單人間藏在樓道的最深處,窗臺上擺著滿滿一排可樂。鄒奶奶說,晚上覺得口渴時,她就抿一小口潤潤嘴唇,這樣夜里才不容易起夜。“不然我還要叫醒護工扶我小便,太麻煩了。”
丈夫去世后,鄒奶奶和獨生子在一起住了很多年。“我兒子工作很忙,我不想呆在家里給他添麻煩。”
從小學到大學一直就讀于教會學校的鄒奶奶,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和法語。無論是和兒子通話,還是跟記者聊天,她都時不時地蹦出一兩個英語單詞。
鄒奶奶每個月的退休金是6000多元,“我兒子說這些錢正好能負擔我在這里的所有費用。”“雖然我有自己的房子,有退休金,但是我呆在家的話,還是會讓兒子分心。”鄒奶奶說,自從一年多前來到這里,即便身體情況完全允許她回家小住,但她卻再沒走出過松堂的大門,因為不想給兒子添麻煩。“兒子上班很忙,我在這里已經很好了。我對生活沒什么要求,我就是經常會想,上帝怎么還不把我帶走,把我帶走了,我兒子就不用跑來跑去了。”
“把她送走后,我就去養老院”
65歲的郭怡今年年初被丈夫送進了松堂。
郭怡在20多歲時就患上了乳腺癌,雙乳切除,由于身體原因,她和丈夫楊先生終生不曾生育。三年前,她又被查出肺癌,盡管進行了一系列治療,但病情惡化,如今已轉成腦癌,腦子時而清楚時而糊涂。
“我一個人實在是照顧不過來了。我今年73歲,她犯起病來白天晚上都會鬧,跟我打架,我真的是沒辦法了。”楊先生說,即便他每天下午2點到6點都會來陪妻子,但是郭怡還是經常會認不出。楊先生推著妻子的輪椅,邊陪她曬太陽,邊告訴記者:“她住的是單人間,我給她請了兩個護工,每個月在這里的費用大概是6000塊錢。”
楊先生和郭怡都是工廠退休職工,每個月的退休金分別是2900元和2200元。“我幸虧還有一點點積蓄,都花掉了,就只能豁著老臉跟別人借錢了。”沒有子女養老送終的楊先生就盼著妻子能少遭些罪,安寧離世。“我把她送走以后就去住養老院,即便得了病也不會去治了。”
從醫院直接送來的嬰兒
在松堂,不僅有暮年老人。
松堂的主樓旁有一個被稱作“東樓”的閣樓,在閣樓二層,有一間不算寬敞的嬰兒房。
房間的門是鎖著的,就連窗戶都被貼紙和紗簾遮住了。透過紗簾的縫隙,記者看到這個開著燈的房間里貼墻放置著七八張嬰兒床,床上躺著五六個嬰兒。有的在睡覺,有的盯著天花板,有的在努力翻身,試圖和旁邊的小伙伴打招呼。房間里再沒其他人。
“這些孩子都是唐氏患兒。”唐氏綜合征,是由先天因素造成的具有特殊表型的智能障礙。護士告訴記者,“父母把他們生下來以后,就從醫院直接放在我們這兒了。一般會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每月付費;另一種是一次付清后,家長就再也不來了。”“一次付清”的費用,大概在兩萬元左右。
“現在不是怕有傳染病什么的嗎,所以屋子都鎖上了,不消毒不讓進去。”護士回身望了一眼房間里的嬰兒,自言自語道,“我路過的時候,也會趴在窗戶上看看他們。”
圖片說明:
94歲的老奶奶每次見到護士長就說:“你快讓我的孩子來接我吧,我要回家。”護士長說:“您孩子忙,他說有空了就來接您回家。”老人說:“我都在這里呆一年了,他怎么還忙啊。”
為了解悶,89歲的郎爺爺(已故)“養”了一只聲控鳥,每天早晚都會和小鳥互相問候。但室友受不了這種吵鬧,聲控鳥的電池被取了出來。
86歲的鄒奶奶在和兒子通電話。因為不想給兒子添麻煩,即便身體狀況允許,她也從來不回家。
73歲的楊先生每天都過來陪伴自己患腦癌的老伴,“把她送走后,我就去住養老院。”
松堂看護的唐氏綜合征患兒。據護士介紹,他們生下來后,就被父母從醫院直接送過來了。有的家長一次付清費用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