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殺

1.局長的電話

“無中生有！”

“哈哈哈哈。” 小陳大笑著。

“借刀殺人！” 胖警官朝張隊長瞥了一眼，笑著說，“張隊長，您恐怕黔驢技窮了吧！招了吧！”

張隊長看起來很淡定，說：“胖，你這話說得也太急了吧！千萬甭迷惑了主公啊！”

“那到底誰是反賊啊？” 阿弟興奮地喊起來。

“我！你覺得呢？” 張隊長這一開口，值班室這四人立馬歡呼雀躍起來。

這一天下午和往常一樣，三元區五大隊的張隊長和他的三個徒弟身著一身警服，一直呆在值班室。只是最近他們瘋狂地愛上了一款游戲——“三國殺”。看看桌上攤著的牌，那真是五花八門，豐富多彩。各種三國時期的武將全都印在了牌面上。玩法新奇，又能打發無聊的值班時間。怪不得張隊長特別喜歡玩。

大家玩了一下午，正準備收拾回家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局長，是您啊！您有何吩咐嗎？” 張隊長沒想到是局長，緊張地問道。

“還用問嗎？你自己心里清楚！” 電話里局長的聲音很嚴肅，“這起案件到現在快半年了，還沒個著落！這可是命案吶！我們必須要盡早給死者家屬一個交代！”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局長電話掛斷了，張隊長又焦慮起來，瞬間玩“三國殺”帶來的樂趣全都煙消云散了。

“張隊長，咋了？” 胖警官見師傅突然不高興，拍拍他的肩膀問道。

“沒事。你們先走吧！” 張隊長坐下來，故作冷靜，“我先在這呆一會兒。”

“好吧，老規矩，隊長，今晚網上咱再‘殺’一把吧！”

“行。”張隊長心不在焉地附和道。

大伙一走，張隊長馬上拿出局長說的那三個犯罪嫌疑人的檔案，緊緊地盯著看，沉思著。

檔案上貼著照片，還有一些文字資料：

老大四十歲左右，皮膚黝黑，身材比較壯，“國”字臉，雙眼中有股殺氣。像極了《三國演義》中的張飛。

老二也是四十左右，身材比較消瘦，戴著副眼鏡、眼睛小的瞇成一條線。長得很像抗戰老電影里的“走狗”模樣。

老三二十左右的模樣，很青澀，臉很干凈，身材消瘦。

資料記錄得是，三人先是合伙開了家色情網站，非法賺得錢財。后來又涉嫌強奸少女，兇殺少女等多起案件。

張隊長苦苦盯著這些檔案上的資料，百思不得其解。這大半年過去了，真的一點有效的線索都沒有。每天一想到這事還綁在身上就煩，到底該咋辦呢？

2.微博的啟示

這天晚上，張隊長剛回到家，妻子就罵他為啥不接電話，這么晚才回家。

張隊長今年三十一歲，最近工作上遇到了困難，整天心神不定的，不是借酒消愁，就是沉迷于“三國殺”游戲。

“你是不是鬼混去了！你有沒有責任心啊！” 妻子面色鐵青地責罵道，“孩子多大啦！你咋當個爸爸的啊？你啥時候到幼兒園接送過他？”

張隊長沉默不語。他把房門一關，鎖上，靜靜地坐下。他抽一支煙，拿上一瓶酒，再習慣性地打開電腦，打開他的微博主頁和QQ號。

張隊長很嫻熟地瀏覽微博上的新鮮事，這微博他已經開通玩轉了一年多了。他用的是實名注冊，作為警方公職人員的他也加V認證了。張隊長天天刷微博，用“接地氣”的語言文字來給廣大網民普及法律知識，所以互動性非常好，他的粉絲居然有20萬之多。

但是今晚張隊長顯然高興不起來，局長又施加壓力了，咋辦呢？他把煙掐掉，拿起電話給胖警官打去電話。

“咋了，老張。叫你‘三國殺’呢？上線哪！” 胖警官問道。

“談正事！” 張隊長厲聲說道，“局長打我電話催呢，還是那三個伙計的案件。你說這到底咋辦呢！”

“能咋辦呢？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就憑咱們這點力量，能怎么著？追到天涯海角去？”

“你這什么態度啊！” 張隊長變得焦躁起來，“干不好大伙都得下崗！”

“沒那么嚴重吧！” 胖警官收斂起來，“要不，咱發個通緝令。”

“嗯，是個辦法。” 張隊長平靜下來，“事到如今，也只能這么辦了。”

“行了行了，明天再忙吧。隊長趕緊上線啊，咱‘殺’起來吧！”

張隊長無奈地嘆了一聲，掛斷了電話，回到電腦旁和胖警官幾個玩起“三國殺”來。

“對啊！” 張隊長突然激動得跳起來，他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又開了一瓶酒喝起來。他一邊舒暢地大笑著，一邊又刷著微博，似乎找到了破案的好辦法。

“對，明天就去辦！” 說完，張隊長關燈，一頭扎進被窩睡覺。

3.“三國殺”版通緝令

“局長，我想可以發個通緝令。但如果以‘三國殺’牌的形式，再掛到我和咱們局的微博上，通過廣大網友的轉發和評論，效果一定會很好的！” 張隊長正在辦公室滔滔不絕地給局長打電話，“一定會有網友提供線索的！”

“什么情況？” 局長懷疑地問。

“局長您看當時伊拉克戰爭時，美國軍方就發布一套撲克牌通緝令。現在‘三國殺’是網絡上流行的游戲，微博又有3億用戶在玩。只要我把三國殺版的通緝令發到微博上，再傳播到全國各地，肯定會有人知道罪犯下落的。” 張隊長信心百倍地說，“肯定會。再說我有那么多的粉絲！二十萬！”

“粉絲？你等等！” 局長冷漠地打斷掉，“小張我跟你說啊，你多少粉絲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也不感興趣。你要清楚一點，通緝令是絕對嚴肅的法律工具，不是拿來娛樂的。”

“局長，您相信我！只有通過網絡和微博才是見效最快的！”

電話里一陣死寂般的沉默。張隊長緊鎖眉頭，像是在等待判刑。 “ 我可以允許你。但是期限是半個月，你必須給我抓到人。”

“謝謝局長！我一定好好辦。”

“如果有任何損壞到局里形象的，你這隊長也別當了。” 伴隨著這最后一段話，電話被掛斷。張隊長深知自己壓力山大，必須立刻行動起來。

4.老大的遭遇

“你們看看！才不到兩天，轉發量已經上萬條了。” 張隊長興奮地指著辦公室的電腦熒屏說。

“問題是沒有有效的信息啊。” 阿弟小聲說道，“倒是這爭議挺大的。很多網友說這三國殺版的通緝令太娛樂了，公安局都開始學會惡搞啦！”

“這光打雷不下雨啊！” 胖警官對著張隊長說，“您說是哇，隊長！”

“別急嘛！該來的遲早要來。” 張隊長淡定地說，“我一直認為這是一次創新。這才叫警民互動，你們懂嗎？”

果然，第四天的時候，一位名叫“三太子”的網友在留言里給出了線索。說是昨天在河南鄭州市的某個“瘋狂”酒吧里碰到過三個犯罪嫌疑人。張隊長心想，網絡力量真是大啊，縱使逃犯你可日行千里，也逃不出廣大網民的手掌心吶。于是他馬上托人撥通了鄭州方面的相關警務人員，希望協助調查此案件。鄭州方面立馬答應了，并迅速展開行動。

當張隊長他們還在興致勃勃地等待利好消息的時候，鄭州方面馬上打來電話怒斥，根本就沒有什么“瘋狂”酒吧。“瘋狂”酒吧早在五年前就閉門歇業了。這純粹是一出鬧劇。張隊長得到的分明是虛假信息。

“看到了吧！網絡上的不可信啊！” 胖警官對著張隊長說。

“我要查出那個造謠人的IP地址！太過分了！” 張隊長氣憤地說，“我現在到網監部去。”

“隊長，咱還是別讓他們看笑話了吧！” 胖警官還沒說完，張隊長就已經氣呼呼地走出辦公室了。

還沒走多遠，阿弟就出來喊道，“隊長！電話！有人提供線索了！”

張隊長馬上跑回去，接通了電話。提供者又是一位網民，他也是通過微博知道這事的。他說他住在縣城里，自己開了一家小賣部，發覺經常有一個身材魁梧、異常沉默的人來買煙。這個人太像是“三國殺”牌上的老大了，一定就是通緝犯。

本來當然是好消息，可張隊長現在高興不起來了，他已經被騙了一次，難道還要被看笑話嗎？他開始疑慮。

“您過來一趟吧！帶上您的身份證。” 張隊長知道自己必須謹慎起來，“希望您配合警方的行動。”

那小賣部老板果然答應了。一天后他來到張隊長的五大隊辦公室，他一五一十地說明了通緝犯的行蹤，又把小賣部的監控資料都帶來了。

張隊長斷定這次是千真萬確的，于是馬上展開行動，派人隨小賣部老板前往縣城捉兇。

果然不負眾望，不到一天行動組就把老大抓到了。當時那老大在縣城的一個酒吧里呆著，被抓的時候還沒醒酒呢，所以輕輕松松就拿下了。張隊長心情大好，給局長匯報工作后，就請大伙吃飯去。

“隊長啊，你果然神機妙算啊！” 阿弟稱贊道。

“錦囊妙計啊，老張。” 胖警官拿起酒杯稱贊道，“這次我算服了你了。”

“哈哈。來干！” 張隊長也拿起酒杯，笑著說，“不要怕爭議，我們要創新，要搞‘親民政策’嘛！”

“嗯。敬你隊長。” 小陳和阿弟也端起酒杯，齊聲說，“咱今后要向隊長學習啊！”

“老張啊，但是問題在于另外兩個罪犯呢？” 胖警官順勢放下酒杯，提出疑惑，“他們不是一伙的嗎？”

“是啊，那為啥只抓了一個呢？” 阿弟也問道。

“是不是這里還有啥內情？” 小陳看著張隊長。

“是啊。大家別高興得太早，下午再審問他一下吧。” 張隊長喝完了杯中的酒。

下午，張隊長他們就耐心地審問了那老大。但是那老大非常沉默，之后一度情緒失控。在張隊長的緩和下，他才慢慢地道來。他說，他一年前在租來的一間地下室開了個色情網站。然后找來了老二和老三。老二負責外聯，老三負責技術。他們又找了幾個女子進行網絡裸聊，憑此收費、騙取流量。

“但是你們騙了那么多錢，為什么還要殺人？” 阿弟氣憤地責問道。

“阿弟！” 張隊長示意阿弟等幾個出去，他要和通緝犯老大單獨對話。

“兄弟，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張隊長平緩地說。

“我……我們……我們三個先是侮辱了其中的一個少女。事后，她威脅我們說要報警， 然后我們就……” 那老大悔恨地低下了頭。

“然后你們就殺人滅口。” 張隊長緊緊注視著通緝犯說。

通緝犯老大一陣沉默。他再也不敢抬頭對視張隊長。

“那你那兩個兄弟呢？”

“我沒有這兩個兄弟！” 通緝犯突然情緒失控了。

“你冷靜一下。告訴我，他們在哪？”

“他們倆沒跟我說就突然失蹤了，還帶走了我所有的錢。” 通緝犯老大深深吸了口氣，說，“這是背叛。他們倆讓我很絕望。然后我去了酒吧，再后來，就被你們抓了。”

“你是不是很恨他們倆？” 張隊長問。

“隊長，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通緝犯老大抬起頭來說。

“你說。”

“是不是他們倆舉報我的？”

“如果我說是，你會不會提供線索？” 張隊長對視他說。

“我希望你判他們死刑！……”

5.回頭是岸

一個星期過去了。微博上掛著的“三國殺”版通緝令被轉發、評論得愈加沸沸揚揚， 可還是沒有余下兩個通緝犯的線索。連他們的老大也根本不知道兩個同伙的下落，反而鬧了個反目成仇。

星期一局長打來電話，催著說趕緊把微博上的通緝令刪了，不要再搞了。張隊長頂著壓力，好不容易爭取到再掛十天的期限。

晚上，張隊長靈機一動，決定把微博更改一下。為了早日抓到老二和老三，他又加了一些字：老二和老三啊，天氣冷了，逃亡路上不容易啊！希望你們回頭是岸，早日歸來。你們的老大在這邊想你們呢。

這條微博一發，立刻引來了網友的大量轉發和熱議。大家說張隊長太人性化了，樹立了警方親民的好形象；也有說這太不嚴肅了，公安機關不能搞娛樂化。

但凡一項創新舉措都是毀譽參半，不怕有爭議，要的是效果，張隊長心想。只是最近讓他感到心煩的是妻子已經和他分居好久了，連兒子也對他冷漠了。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倒是張隊長的妻子急了，對于丈夫疏忽家庭、不問不管的行為非常不滿，一氣之下她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了。

可張隊長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心把精力放在捉拿通緝犯的事上，可謂走火入魔了。

日子過的飛快，事情依然沒有進展，還有三天就要把微博給刪了，張隊長開始有點泄氣了。

這天天氣晴朗，和往常沒有什么區別。五大隊的值班室里，只有張隊長一個人在無精打采地看著報紙。突然，阿弟沖進來大喊道：“隊長！老二！老二來了！”

“老二？” 張隊長驚詫地跳起來，馬上沖出了值班室。

事實上，果然是老二來了，他來自首了。張隊長怎么也沒想到，就在他將要放棄的時候，通緝犯竟然自投羅網來了，而且整個過程像極了一場荒誕劇。老二自首那天喬裝打扮，披著厚厚的大衣，留著“犀利哥”一樣的胡子，又戴著“灰太郎”的面具。光憑肉眼看，就算是他老大也未免能認出來。但滑稽的是，他一身喬裝并不是為了逃脫，而是為了順利地來自首。

當時，他來到五大隊，一碰到警察就畏畏縮縮地說：“我是來自首的，來自首的。請你們不要誤解，我不會干壞事的。”

五大隊的人哭笑不得。 緊接著，張隊長審問了他。他老老實實地交代起來。他說，當他和老三打開網絡和微博的時候，發現到處散布著他們三人的照片，他知道他們被通緝了。他當時非常害怕，就決定和老三出逃。

“那為什么瞞著你們老大？” 張隊長有的放矢地說，“還要帶走所有的錢？”

“他把我們倆‘拖下水’，什么事都讓我們倆去做。危險的、要命的。我們倆可以赴湯蹈火，可他卻吞了幾乎所有的錢。對我們也越來越殘暴。” 老二淚流滿面地說，“他不配做我們的大哥。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所以我和老三取走錢準備逃走。為了轉移你們的視線，爭取時間，老三又在你的微博上發了個虛假消息。”

“原來如此。” 好一個“三太子”啊。張隊長此刻茅塞頓開，馬上追問，“那你既然逃走了，又為什么要回來自首呢？”

“網上弄得我那么火，我每天都心驚肉跳的，生怕有人舉報我。后來又聽說老大被抓了，就更心虛了。所以我就……”

“事到如今，你騙財、騙色、殺人，后悔了吧？”

老二悔恨地直掉眼淚。

“還有機會，告訴我，老三呢？” 張隊長問。

“我跟他說起一起去自首的事兒，當時他點頭說好，可后來就……失蹤了。我希望你們可以網開一面，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沒爹也沒媽。”

“你放心，我會安全把他帶到你身邊的，然后依法處置。”

事情發展到這個時候，張隊長感到輕松多了。局長和局里上下的質疑聲全消失了，大家一碰到張隊長就豎起大拇指。春風得意的他也很清楚，只要抓到老三，這事就可完美收場了。于是，他又更新了一條微博，發出最后通緝：

老三啊，老大、老二都已經關在這里了。你還是回來吧，一個人在外無依無靠的，人人都想舉報你，給自己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吧。

就這樣，老三的“頭像”繼續瘋傳著。

罪犯似乎是沒有隱私可言的。

張隊長信心百倍地迎接最后的勝利。

6.抉擇

一個星期之后……

晚上，局里準備為張隊長開慶功宴，可張隊長卻拒絕了。他獨自一人在家，對著電腦發呆。電腦上是老三的資料和新聞：

“老三”，原名王小圓，24歲。此人涉嫌參與經營非法網站、強奸殺人等事件遭警方長期通緝，后因心理問題選擇了自殺身亡。

張隊長萬萬想不到事情會是這般結局，他絲毫沒有了勝利的感覺，他甚至開始心生慚愧。

王小圓童年的時候雙親已故，只有他的姑媽撫養他。缺乏關愛的他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學計算機。可畢業卻找不到工作。后來他就被“老大”和“老二”騙去搞色情網站，從此踏上不歸路。

如果我不發那條微博，不通緝他，也許他會回來自首。我讓他徹底無法抬頭做人了。張隊長愧疚地流下了眼淚……

接下來的幾天，發生了兩件事：1.罪犯老大希望在審判前得到受害者家屬和老二的原諒。2.局里表彰了張隊長。

張隊長請了假奔向丈母娘家，去接妻子和兒子回家。并在自己的微博上留下了這最后一行字：

老婆，我會做個好老公。好兒子，爸爸從此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我會時刻陪伴在你的身邊。

各位網友們，感謝大家的熱心幫助，珍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