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愛

1

聶凡24歲，尚未談過一次真正的戀愛，感覺有些寂寞。于是她在收聽了一檔電臺的交友節目后，竟然做了一件非常不靠譜的事，她寫了一封交友信，并因此結交了肖亮。

肖亮的聲音很好聽，低沉又有些怯意，聶凡感覺他應該是個在校的大學生，或是一個有著高學歷的宅男。所以當肖亮說他現在正在監獄服刑時，聶凡的聲音竟然提高了八度：“你說什么？”

肖亮是個囚犯，還有一年多出獄。

肖亮說：“你在信中說你很孤獨，我也很孤獨，所以希望能和你交個朋友！現在是探親時間，沒有人來看我，我們這規定可以給親人朋友打電話，所以我就打給你了。”直覺告訴聶凡這可能是個無聊人的無聊游戲，于是她應付幾句便想掛斷電話。肖亮急了：“我告訴你我是犯人，那是因為我不想撒謊。我已經在監獄里待了六年。這幾年我過得很郁悶，特別想找個人說說話?！?/p>

聶凡好像感受到了肖亮的真誠，不禁又問了幾句，諸如肖亮犯了什么罪，被判了幾年這樣的問題。肖亮認真地告訴聶凡，他是十九歲時因為為朋友兩肋插刀誤傷了別人被判了十年，經過幾次減刑，明年就可以出獄了。

肖亮的通話時間很快就到了。一個月后的同一天，聶凡又接到了肖亮的電話。他很頹廢，他說他入獄前的風光無限，說在獄中的無奈與孤獨，說對出獄后的擔憂與迷茫。聶凡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說：“你要相信自己，你會好起來的！”

連著四個月，聶凡都會接到肖亮的電話，聶凡像個知心大姐似的安慰加鼓勵，有時候把自己說得都挺感動。每每放下電話，聶凡都很驚訝，肖亮這樣的人與自己南轅北轍，若是在生活中遇見，她會惟恐避之不及。想必肖亮也是這樣的感受?？墒窃谧詈笠淮瓮ㄔ捊Y束時，肖亮說：“聶凡，我越來越期待每個月這一天的來臨，越來越感覺對你很依賴，每個月除了這一天，我都沒精打彩的，我應該是愛上你了！”

聶凡的心狂跳了幾下，等她看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心情才慢慢平復。聶凡是個平凡的女孩，平凡到一張臉被畫成了調色板，整個人也還是毫無亮點。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男生對她說這么好聽的話。不過她知道自己對肖亮只是好奇、可憐和同情，根本沒有愛或不愛。

聶凡對肖亮說：“你不是愛上我了，你只是愛上對你進行安慰的這個人了，因為你太寂寞了。好好改造吧，等出來了，你會找到你心愛的女朋友的！”肖亮急著否定：“安慰我的那個人不就是你嗎？說真的，剛開始入獄時，我是多么想出去，可后來，親人、女朋友都慢慢離開我，我竟然不知道我出去后還有什么盼頭。現在不一樣了聶凡，我遇見你了，你就是我的希望。我想見你！下個月的探望時間離中秋節只有幾天，其他獄友的親屬肯定會來看望他們的。你能來看看我嗎？”

聶凡又看了一眼鏡子，一口拒絕了，這種心情很復雜。肖亮卻不松口，苦苦哀求。最后聶凡心軟了：我就當一回天使，給這個人一點信心吧。有了這樣的借口，聶凡便答應了肖亮。

2

那天對聶凡是個轉折。

聶凡買了一些月餅，按照規定的時間來到了監獄探望肖亮。她不知道肖亮長得什么樣，只能隨著一眾人進了探監室，然后有些尷尬地站在那兒。只有一個窗口沒有人過去，玻璃里是張年輕硬朗的臉。他看到不動的聶凡，連忙站起來向她招了招手。探監室里一片秋天的陽光灑進來，聶凡有些目炫，她能想到若是換到任意一個其他的場合，肖亮都是可以輕意帶走一眾目光的那類男人。

聶凡為了鄭重其事，是化了一些淡妝的。她本是帶著一顆博愛之心來關心肖亮的，沒想到卻被愛神之箭射了個正著。聶凡不停地游移著自己的目光，怕它們出賣自己的內心。肖亮卻熱烈地盯著聶凡，他說：“你和我想的一個樣子，和我以前認識的女孩完全不一樣！”

聶凡回到家后就神不守舍了。她有些害怕，自己怎么會愛上這樣的一個男人了？不知不覺又一個月過去了，聶凡一直在暗中猜測，肖亮還會不會打來電話。結果肖亮的電話準時響起：“聶凡，還什么時候來看我，我想你了！”一句話擊中了聶凡的心，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戀愛了，而且不再是單戀。

聶凡的愛來的快PgvOdtGRuXgJcnEtDP5oP8nJR5rOSvLrFgInFIsgdX4=，而且洶涌，她的戀愛一眼就能被人看。同事朋友看出來了，她們說：“你瘋了吧，又不是找不到男朋友？”媽媽也看出來了，她是真急了：“你說什么？你找了個罪犯男朋友？快斷了，現在就給他打電話斷了！你是要氣死我！”

聶凡給媽媽講道理：“肖亮已經在里面待了六年多，他早就同原來的朋友斷了，想法也變了，他現在就想著出來找個工作安安穩穩過日子?！眿寢屢贿吙抟贿叿催^來給聶凡講道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十幾歲就混社會的小混混和你一個正規大學本科畢業的本分女孩怎么可能過到一起？他把你當成救命稻草，你把他當成實現你公主夢想的王子，你們根本不可能！”

媽媽下了決心讓聶凡和肖亮分手。她天天不下床，不洗臉，不吃飯，用折磨自己的方式逼迫聶凡。聶凡見媽媽這樣，也不禁猶豫了：肖亮若不是長成這般好模樣，自己會愛上他嗎？

再一次探視時，聶凡小心地提出了分手。肖亮的表情瞬息萬變，最后以頭撞在墻上血流滿面結束了這次會面。肖亮被獄警扶出去時，連頭上的血也沒有擦，他就一直回著頭對聶凡說：“別離開我，聶凡！”

聶凡的眼淚決堤一般，她不是道上的女人，她沒見過一個男人會為一個女人這樣，害怕的同時是被愛的巨大滿足感。

聶凡開始在媽媽和肖亮之間捉迷藏，卻被媽媽看出了端倪，她知道聶凡的性格，知道她這回是深陷進去了，一氣之下，竟突發了心臟病永遠離開了聶凡。出殯那天，聶凡的爸爸當著所有人的面指著聶凡大罵：“你滾，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聶凡哭得天昏地暗，卻仍沒和肖亮分得開。肖亮在電話里也痛哭流涕，他說：“對不起，聶凡，是我害了你媽媽，我們分開吧！”聶凡卻平靜了：“都已經這樣了，我們再分開，媽媽不是白死了？我們要好好的，讓天堂里的媽媽放心?！甭櫡矎膩矶疾恢?，自己這個內向的小女人竟然為了愛能這么堅強。肖亮發誓：“聶凡，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一定會對你更好！”

3

幾個月后，肖亮終于出獄了，聶凡抱著肖亮痛哭：“肖亮，我現在什么都沒了，同事朋友不理解我，爸爸和親戚都對我采取冷戰，我好害怕?。　毙ち吝€是用那句話撫慰聶凡：“聶凡你放心，如果有人欺負你，我會切斷他的手指；如果那個人是我，我同樣不會放過我自己！”

聶凡早已從家里搬了出來，租了一間小屋子，她和肖亮就在這里安了家。肖亮脫離社會八年，站在人多的地方，他就會有種不安全的感覺，因此即使出了獄，他待的最多的地方，也是他和聶凡的那間小屋子。聶凡不催他找工作，她說她攢的錢還夠他們生活幾個月。

肖亮為此很感激聶凡，他無以回報，只能用他的身體來拼命的愛護著聶凡，聶凡雖然還像一顆石頭一樣有些僵硬，尚未開化，可她能體會出肖亮對她的愛。

這段時間聶凡和肖亮才有了真正的了解，也讓聶凡對他們兩個的未來有些迷茫。肖亮心思還算細膩，但沖動易怒，他不愛看書，晝夜顛倒，人生觀消極。時間一久，兩人在一起的話題就只剩下“今天晚上吃點什么”或是“今天我在網上看到了一條新聞”。

肖亮也意識到這點，他決定出去找工作。盡管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他還是在找工作的路上備受打擊。聶凡心疼他，商量道：“要不，我去求爸爸借些錢，我們自己做些小買賣吧！”肖亮一口回絕，聶凡便不再提，她知道肖亮不想被家人再看低。

最終，肖亮還是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夜總會當保安。聶凡不愿意，那里面不用去就知道是什么樣的?？陕櫡踩套]說，肖亮需要一個適合他的工作。肖亮的工作是在天黑以后，那時聶凡剛剛下班，兩個人經常說不了幾句話就要分別。然后肖亮下班，聶凡上班。這樣倒是也挺好，好像又回到了電話戀愛時的感覺。聶凡安慰自己。

肖亮不到三個月就升到了保安經理，他臉上笑意越來越濃。聶凡心里卻變得不安，肖亮好像離她越來越遠。有時晚上聶凡自己坐在那間小屋子里發呆，一待就是兩三個小時，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

肖亮應該是感覺到了聶凡的變化，即使再不舍，半年后他還是辭了這份工作，去了一家不錯的咖啡店當服務員。那家咖啡店聶凡去過，品位不俗，雖然肖亮還是以夜班為主，可聶凡的心里已經感動至極。

生活一穩定，聶凡就牽掛起爸爸來。爸爸已經退休，自從媽媽離開后，爸爸再也沒主動聯系過她。聶凡曾回過家想和爸爸好好談談，可爸爸連門都不開。沒辦法，聶凡只好一個月寫封信寄給爸爸，她不相信，從小就是爸爸心肝寶貝的女兒，他現在就一點不關心？

不知不覺，情人節到了，肖亮晚上要上班，不能陪聶凡。聶凡倒是有了好主意，那天下班會，她去買了一把瑞士軍刀送給肖亮做禮物，這是肖亮最喜歡的一款。然后她去了肖亮工作的咖啡店，既然肖亮不能陪她過節，她就在肖亮的身邊靜靜地陪著他過個節吧。

天色漸暗時，聶凡走進了咖啡店坐在一個角落，她沒看見肖亮，也許還沒到肖亮上班的時間。聶凡手托著腮，攪著那一小杯咖啡，不時地看看店里的鐘。她在猜想肖亮一會看見她時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4

咖啡店的大門不斷打開關上。大門再開時，一個穿黑色皮草馬甲配長皮靴，梳著長馬尾露出光潔額頭的年輕女子十分有氣勢地走進來，門童客氣地稱呼：“葉姐晚上好！”聶凡離得老遠也感受到她的氣場。緊跟著后面進來的黑衣男子氣宇軒昂，門童說：“肖哥晚上好！”

聶凡無心欣賞美女帥哥，但一聲“肖哥”卻把她驚醒：這男人是肖亮，她的同居男友肖亮。聶凡騰地站了起來。本來聶凡在這個店里像一顆塵埃，可以忽略不計，可她站了起來，即使離得再遠，肖亮也看到了她。

肖亮站住了，女人隨即停下來朝聶凡看過來。聶凡不知所措，女子看了一眼肖亮，隨后莞爾一笑，迎著聶凡走過來，說：“我們到后面聊聊！”聶凡像個木偶一樣地跟在女子后面來到咖啡店里面的一個房間。

聶凡看著肖亮不說話，肖亮看著聶凡也不說話。女子隨手脫掉皮草馬甲，對聶凡說：“我知道你叫聶凡。是你讓肖亮挺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日子。你愛肖亮，肖亮在遇到我之前也應該愛過你，這個我承認?？赡悴贿m合他。你也應該知道，像肖亮這樣的男人，他過不了你們正常人那種上班下班、老婆孩子的生活，一年兩年可以，可那不是他要的。而我們在一起就不同了。你老爸沒告訴你這一切嗎？那家夜總會是我家開的，我第一眼看到肖亮就愛上他了。你那個老爸像條尾巴似的，肖亮走哪他跟哪，還跑來警告肖亮，讓他好好對你。你有福氣，有個好老爸，還遇到個好男人，肖亮就離開那不干了。可是他到了這家咖啡店后，我就把這家店買下來了。你愛肖亮，我也愛，比你還愛，我可以為了肖亮，在你身邊當個隱形人！現在既然都公開了，我可以告訴你，我離不開肖亮，條件你開！”

肖亮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他微垂著頭，偶爾抬起頭觀察一下聶凡的表情，樣子回到了他在監獄時。聶凡的嘴唇不住地哆嗦著，她提醒自己不要哭，哭也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哭。她手里還握著她要送給肖亮的禮物，她一抬手把禮物遞給肖亮說：“這是送你的情人節禮物！”

肖亮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又回到女子身邊，聶凡的心徹底涼了。她盯著肖亮，終于忍不住哭了：“你就不打開看看嗎？你就不想知道我花了大半個月的工資送你什么禮物嗎？”肖亮的手有些顫抖，除掉聶凡親手包裝的外表，那把精致的軍刀攤在肖亮的手上。

房間的門哐地一聲開了，竟然是聶凡的爸爸。他暴怒著一把拉住肖亮的衣領就是一拳：“肖亮，你還是個人嗎？我女兒為了你犧牲了多少，你怎么能這么對她？你不是答應我離開這個女人嗎？你不是說要和聶凡一輩子在一起嗎？”

聶凡連忙上去拉開爸爸，爸爸又一把推開聶凡：“你這個死丫頭，你媽就是因為他死的，你怎么找這么個男人？”

肖亮默默地從地上站起來走到桌子前，把左手攤到桌子上，右手是那把已經打開了的軍刀。他說：“聶凡，叔叔，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聶凡。聶凡，我說過，有人欺負你，我就會剁了他的手指，這個人是我的話，也不會例外?！甭櫡策€沒有反應，肖亮的刀已經下來，他左手的小手指無聲地落在地毯上。

聶凡和爸爸都被這血腥的一幕驚呆了，聶凡捂著嘴愣在原地。女子快速走到肖亮的身邊，用紙巾包上了肖亮不斷出血的手掌：“聶凡，我說了，你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肖亮把他欠你的已經還了，你們現在結束了。我要送肖亮去醫院，你自便吧！”

女子扶著肖亮要往外走，剛才驚住了的聶凡爸爸突然一下躥了上來，他奪過肖亮手里的刀大喊著：“一根手指就能償還我們一家的付出嗎？”隨后一刀扎進了肖亮的身體，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剛才鎮定的女子也不再鎮定，她瘋了一樣對聶凡的爸爸喊：“你這個老東西，肖亮要是死了，我要你們全家都死！”

肖亮身體慢慢軟下來，躺在地上之前，他對女子說：“菁菁，不要報警，不要報復他們！”聶凡站在爸爸和肖亮的中間無所適從。聶凡爸爸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平靜地掏出手機，然后對聶凡說：“聶凡，我不會讓你欠他們的，我自已投案！”

5

肖亮躲過一劫，休養一段時間便出院了。盡管他一再對警察說不追究聶凡爸爸的任何責任，可由于是刑事案件，聶凡爸爸還是被關進了看守所。他說過不讓聶凡欠他們的。

聶凡搬回了自己家。冷清凌亂。桌子上是幾封信，聶凡以前寫給爸爸的，里面是自己和肖亮的近況，當然全是報喜不報憂的，爸爸一定看過很多遍。每封信最后，都被爸爸畫了一個大大的錯號×，就像爸爸對她說的：“你和肖亮所有的一切都是個錯誤！”

聶凡看著那些鮮紅的×，突然開了竅。這個×，真的就像當初的聶凡和肖亮，本是相距甚遠不可能相交的兩個人，卻漸漸走近，以至有了交集?？蛇@個交集過后再往下走，卻再次是越行越遠，以至最后天各一方。他們確實是個錯誤。

聶凡把肖亮快遞過來的銀行卡又快遞回去，最后留言：你與我互不相欠，我們只是回到了互不相識的從前。

然后，聶凡開始收拾房間，她想讓家里恢復到以前的模樣?？墒歉芍芍?，聶凡坐在沙發上就哭了起來。真的，發生的就是發生了，一切都不會再重來，更不可能回到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