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儒家法律思想之“以禮入法”

【摘要】以孔子、孟子、荀子等為代表的大批對理想孜孜以求的儒者，提倡仁、義、禮、治、信，并以其“德治”、“禮治”思想，影響了中國古代的政治、文化及法律思想。古代法律實行“以禮入法”，無論是在立法、司法、執法還是在守法領域，無不體現著儒家思想。在建設和諧社會的今天，在批判中借鑒儒家法律思想顯得尤為重要。

【關鍵詞】禮治 以禮入法 德教

“以禮入法”，始于戰國末期，經過春秋戰國儒、法之爭，儒法兩家從對立到相互借鑒，在長期的發展和改造中，于漢朝正式確立其地位，自此，儒家思想成為封建社會正統思想的核心，并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影響著封建社會的立法和司法活動。

儒家“禮治”思想

禮法融合?；厮輾v史，禮起源于祭祀。西周時期，周公“制禮作樂”，把禮運用到社會政治領域，禮治開始興盛，并經演變，逐漸成為人們日常的行為規范、準則。所謂“禮”，是中國古代社會長期存在的，旨在維護宗法血緣關系和等級制度的一系列精神原則和言行規范的總稱。“禮治”的思想主要有“親親”、“尊尊”、“孝忠”等，應當說，禮是屬于道德范疇的概念。在今天，道德與法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二者雖也可相互促進、相互作用，但其畢竟擁有不同的理念。而先人卻以其獨特的視角，“以禮入法”，使禮與法融合，使得中國古代法律具有了道德與法的雙重內涵。

當禮義表現為抽象的倫理原則時，需要具體的規則去落實、貫徹；而當禮義表現為瑣碎的生活規范時，又需要法律明定違制的處分。①禮與法結合之后，禮便成了法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禮甚至成為判斷罪行有無的標準，為禮所允許的，就被認為是合法的，為禮所不容的，也必為法所禁止。

重德輕刑。雖然儒家以其努力實現了禮法的結合，但在儒者們的心中，禮的地位畢竟是優于法的，法律不過是手段，禮才是目的，所以儒家“以禮入法”的同時又是重德輕刑的?？鬃釉疲骸暗乐哉?，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②”意思是在治國中，德、禮優于政、刑，對人們要注重道德的教化，嚴刑峻法雖能達到威嚇的效果，使人不敢輕易犯罪，但刑罰卻絲毫無助于人們良好品格的培養。儒家基于其人性本善的理論，認為道德的教化能夠防惡于未然，人們不能期望以嚴苛的法律達到家治國安，而要通過教育使民眾懂得什么是值得贊揚的，什么是可恥的。顯然，重視德教有積極的一面，然而，重德輕刑極易導致重人治、輕法治，因為它過分夸大了人的作用，這種重德輕刑的理念無疑使道德與法律不分，這與我們現在提倡的法治是不相符合的。

“以禮入法”下的法律運行

古代立法—納禮入律。中國古代的法典是極為完備的，因為我們一向有頒布成文法的傳統，歷朝歷代的統治者都十分重視成文法典的頒布和修訂?！耙远Y入法”的直接表現就是在法典制定方面“納禮入律”，即統治者制定和修改法律以使其符合“禮”的要求?！墩撜Z》有“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岸Y樂”用法律語言講就是指立法權，孔子主張以禮作為立法的指導原則，制定和修改法律也要符合禮所要求的程序。孔子曾經反對晉國鑄刑鼎，實際上他并不是反對公布成文法，而只是反對制定和公布既不符合禮治精神也不符合禮治程序的成文法。

古代司法—引經決獄。在中國古代，道德的精神已經滲透進法律，對法官來說，只須依照成文的法律規定行事，也即是貫徹道德的精神要求，與此相對，很多情況下他們也會有充分的理由背離成文的律令，因為道德原則要求處斷案件時要具體情況具體處理。在實際的司法活動中，中國古代的法官雖也能夠依法處理，但又并不完全依照法律。當然，成文法典太過簡約，對很多具體內容沒有做出具體規定，以致實踐中無法選擇適用是一大原因，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古人最重禮、義、天理、人情等，人情或者說情理不僅會影響刑之輕重，有時甚至會決定罪之有無。法律總是滯后于現實的社會生活，若完全按照法典上所規定的法條斷案，很有可能出現與人情不符的結果，所以，當法意與人情出現沖突、法律與道德產生矛盾時，儒家法律思想的選擇傾向道德。

古代執法—執法原情。中國古代社會是一個人情的社會，完全依照犯罪的客觀事實，依照法律來定罪量刑雖也是一種規定，但在實際的執行中卻是不徹底的。在古代，總是有許多犯罪的執行方式與現代理念不同，當代法制追求的是法律的執行合乎法律的規定以維護其權威性，但是古代卻追求法律的合道德性，維護的是封建的倫理綱常。張晉藩先生指出：“原情之‘情’既是以親情為內涵的人情，也是符合當時社會流行的并被廣大民眾認可的情理?！雹圻@大概是因為守文定罪會與執法原情的思想傳統不符，所以不管是司法還是執法，都要兼顧到情理與人情。

古代守法—以德去刑。守法在現代社會法律中是指公民、社會組織和國家機關以法律為自己的行為準則，依照法律行使權利、履行義務的活動。與現代法律思想不同的是，對于中國古代的民眾而言，守法不僅要求人們在社會生活中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遵守法律，以使行為合于法律，還要求人們內心有德，守法即是守德。儒家用其德治的理念向人們灌輸道德方面的標準和要求，意圖通過道德倫理的教化，使人們自覺遵守法律，以達到減少犯罪、消滅犯罪的目的，即所謂以德去刑。以德去刑歸根結底還是道德與法相結合，在儒家法律思想中，遵守了道德的規范也即是遵守了法律的規范，對人們進行德化教育其實就是對人們進行守法的宣傳。

古代法律解釋—以禮釋法?！岸Y入于法”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同時期、階段，其表現形式也不盡相同。先是儒者以法律章句注解現行法律，而把儒家精神貫徹于其中④。可見，“以禮入法”的過程應該說是從以禮解釋法律開始的。在法律活動中，法律解釋是法律運行的一個重要環節。

西漢前期，儒家思想還未成為正統思想，儒生們急切地想推銷自己的理論，然而法律的規定卻多受法家思想影響，在短時間內修改法律又是不可能的，為解決這一問題，儒生采取了一種迂回的戰術，以儒家經義對律令進行解釋，并形成了一項專門的學術：“律學”。及至漢代，在儒家思想逐漸成為正統，真正的“以禮釋法”便開始了?！稌x書·刑法志》中記載：“叔孫宣、郭令卿、馬融、鄭玄諸儒章句十有余家，家數十萬言。……天子于是下詔，但用鄭氏章句，不得雜用余家。”⑤在儒家思想占據統治地位之后，不管是立法者還是司法官，都經受過嚴格的儒家思想教育，所以在日常的司法活動中，當遇到疑難案件或法律沒有規定的案情時，他們便會自覺地用自己的儒學知識對法律的適用做出解釋。后來，統治者事實上也認可了這種解釋的效力，私家注律逐漸發展為官方注律，這表明“以禮入法”的法律解釋得到了承認并具有了合法的地位。

對“以禮入法”的批判及借鑒

儒家法律思想中的“以禮入法”，重視德教，將法律融于道德、道德融于法律之中，以德為主，以刑為輔，形成了中國特殊的法律文化?！岸Y治”強調上下、尊卑、長幼、貴賤的等級差別，主張用具有等級性的法律治理等級性的社會，因此有人說“以禮入法”是將不平等的關系融入平等的法律中，致使古代法律始終無法徹底地端正人的本位，人在觸犯法律之后，均需先考慮其身份、地位，之后才適用法律。的確，“以禮入法”的法律實踐既有道德又有法律，既有人治又有法治，“道德的溫情與刑罰的殘酷被極好地統一了起來，中國古代的核心道德觀念是以血緣為基礎的人倫道德，刑罰的殘酷被包圍在道德的溫情中。刑罰與道德的沖突不僅沒有以刑罰的獨立來解決，而是以道德的強化來消解?！雹揎@然，這種將法律與道德混同的做法不僅使法律喪失了其應有的權威與地位，且極易造成司法的黑暗，因為法律規定本身就是按照封建的倫理性、等級性以維護統治階級利益而制定的，而這種本不平等的法律在實踐中還并不一定得到確定的實施，統治者可以任意地以情與理的理由赦免他要特別保護的人或階級，也可以隨意地以法律的名義處置他人。筆者認為這也是當代法律在實踐的選擇中逐漸淘汰了這種法律與道德不分做法的緣由之所在。

但是，“以禮入法”并非一無是處，以“禮治”思想為基礎，儒家法律思想的輕刑及注重人們的道德教育是值得我們學習的。首先，一些傳統的觀念、儒家的思想，到現在還在影響著我們的思維，影響著我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其次，國家治理離不開法律，也離不開道德，強調法的作用的同時也須重視道德的作用，二者不可偏廢。再者，社會生活是復雜多樣的，道德有時是能夠起到法律所不能起的作用的。儒家的“以禮入法”法律思想，是中國法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時刻提醒人們在法治建設的過程中，道德的作用不可忽視。筆者相信，建設一個和諧社會，既是法律的目的，也是道德的企盼。

【作者為河南警察學院法律系副教授；本文系河南警察學院科研拔尖人才支持計劃項目“公安工作與民法精神”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Bjrc2012-08】

【注釋】

①張晉藩：《中華法系的回顧與前瞻》，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76頁。

②《論語·為政》。

③張晉藩：《中國法律的傳統與近代轉型》，北京：法律出版社，1997年，第48頁。

④梁治平：《法意與人情》，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4年，第62頁。

⑤《晉書·刑法志》。

⑥任喜榮：《倫理刑法及其終結》，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