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民主的限制性保護

【摘要】民主在當今世界已取得主流性的話語地位，它可以帶來許多好處，但就純粹民主本身而言，是不可能帶來這些好處的。民主是從共和、憲政、自由所汲取資源，對民主進行限制性保護，并以保護少數人的權利與權力制約兩個方面為例來解釋。在此意義上，現代民主之所以“卓越”，正是因為民主已不那么“純粹”了。

【關鍵詞】民主 憲政 共和 自由

在當今世界，民主已取得主流話語地位，人們在對它進行評論時，總要發出幾聲贊美之詞。達爾聲稱民主的好處包括：避免獨裁者的暴虐和邪惡的統治；保證其公民享有許多基本權利；為個人發展提供廣闊空間；養成道德人格；更好地維護社會成員的切身利益；造就政治平等與經濟繁榮。①

直接民主及其不足

民主的發展經歷了從“直接民主”到“間接民主”的發展。民主最基本的解釋為“人民的統治”，它主要是一種集體決策方式，即民主意味著人民親自參與公共事務活動，這是民主的最初含義，稱為“直接民主”。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與國家領土的擴大，個人利益開始成為社會政治生活的中心，這時直接民主已無法在這樣一個面積廣大、人口眾多的國家中實行，因為：一、在一個面積廣大、人口眾多的巨型國家，想要設計一套國家全體公民直接參與的公共決策制度安排乃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夢想；二、在現代國家中，人民的個人利益成為國家政治生活的中心，人民關心自己的利益勝于關心國家的利益，期望普通公民積極參與國家公共事務是不可取的；三、即使采用直接民主，要在利益高度分化的公民之間達成某種共識，必然是既浪費時間又不可能達成共識的。鑒于以上原因，人們提出“代議制民主”，即國家權力屬于人民，人民通過選舉、委托授權，由人民的“代理人”來行使國家權力。這種民主又被稱為“間接民主”。從“直接民主”到“間接民主”，不僅是行使權力的方式發生了變化，還有其更深層次的變化。

因此倘若民主政體看上去真會帶來好處，這些業績與其說是民主的功勞，倒不如說是因為一些對民主的限制性保護的功勞。對民主的限制性保護主要是從共和、憲政、自由中所汲取的資源，由于這些限制性保護，代議制才得以在現代社會成為密爾所說的“完善政府的理想類型”。

民主與少數人的自由

民主總是表現為一定程度的“人民的統治”，因此倘若把選舉看成是代議制的一種現實轉化，那么在可計算意義上理解人民，以及按照多數原則來判定人民授權的意愿，便是很自然的結果。長期困惑民主政治的一個悖論是：要以和平方式解決爭端，達成共識，必須遵循多數原則，但多數原則的正當性一經確立，少數人的權利保護就立即成為問題，托克維爾大呼：“在民主制度下，誰也對抗不了多數。”②這實乃肺腑之言。

民主與暴政是不相容的，否則追求民主便失去了意義?？墒潜┱⒎侵挥幸环N，如果說高揚人民主權，實行多數原則的民主政治能夠相當有效地防止少數人對多數人的暴政，那么怎樣防止多數人對少數人的暴政就成為民主得以良性運行的一個要害所在，但在這個問題上，“純粹”民主理念和治理模式似乎有著先天性的缺陷，在民主的制度化與程序化的過程中，對少數人權利的保護并不能從民主本身推導出來，因而就需要超越民主本身的視野，以一種更為開放的眼光從共和、自由中汲取資源。

共和的“多元均衡”政治結構對此做出了貢獻。古典共和主義認為，在現實生活中公民社會本質上是一個由眾多階層和群體組成的復雜統一體，所以在公共事務的治理過程中不僅要表達多數人的意見，而且要反映貴族式的少數以及君主式的個人意見。因此好的合法的政府不能只代表少數人或多數人，只有平衡不同基層和群體的利益與偏好，才能組成一個代表全體公民的具有正當性的政府。這就是古典共和主義的“混合均衡”的政治理念。在對少數人權利的保護問題上，古典共和的理念就可以作為重要的理論資源來發掘，正是在這種制度模式下為少數人的權益保護預設了某種合法空間。這正是民主政治的良性運行所必需的。

嚴格來講，暴政的性質與施暴主體的人數并無必然聯系，因此要防范暴政就要為每個人的自然權利作辯護。在西方政治思想史上，這項工作主要是由自由主義完成的，自由主義政治哲學的核心是：包括生命權、自由權、財產權是人的基本權利是人的天賦的自然權利，不僅在邏輯上先于政府，而且在價值上高于政府。這意味著政府存在的正當性和必要性只能是保護屬于每一個成員的自然權利。但是自由主義也強調政府既可以為保護人們的自然權利而做出貢獻，又會變為侵犯人的自然權利的洪水猛獸。所以一種組織良好的政治制度應防范公共權力的變質。事實上，民選的政府也會蛻變為暴政工具—不僅是多數人的暴政的工具，而且是實際操縱于少數人甚或個別人手中的暴政工具，因此用根本大法（憲法）來保障公民權利，并從制度層面進行分權制衡的設計就顯得至關重要。

民主與權力制約

當今世界，民主政體一般實行分權制衡的責任政治，這在經驗層面上大體成立，因為那些在習慣上被稱為民主的西方政體確實有這樣的特征，一個完全沒有權力制約的政治組織是不能被稱為民主的。但是問題在于，權力制約能夠從“純粹”的民主邏輯中推演出來嗎？如果不能，又該從哪里尋找資源供給呢？我們可從以下推論中得出答案。

完備體現民主精神的公民自治原則上拒斥代議制。從邏輯上來看，“純粹”的民主應體現為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身份的重合，否則，民主的程度就會被稀釋。在現代民族國家條件下，盡管民主主義與共和主義都認同代議制，但相比起來，民主主義更側重代議制的民主成分，而后者則更側重代議制的共和色彩，在現代民族國家中形成一種多元均衡的制度結構。

民主政治的一個基本理念是“人民主權”，在這個意義上，分權制衡與“純粹”的民主邏輯不相容。然而共和主義認為，人民主權只能被理解為一個抽象性的正當性理據，即政府是一個委托的權力代理者。但是如果超越合法性的抽象層次，把人民主權視為可實施的制度方案，那就有可能導致以人民民主為幌子的專制獨裁統治。共和則認為既要防止權力歸少數人私有，還要防止權力歸多數人私有，權力是屬于所有人的。

進一步說，即便是出于功能的運作，將人民主權分為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并交由不同的機構掌握，那么在代議制下的“純粹”民主的邏輯中，理想的代議制應將表達人民意愿的立法權置于優先地位，讓行政和司法權根據上述意志活動。但是“共和主義”認為不僅要體現“民主”，還要體現“效率”和“公正”。孟德斯鳩說：“如果司法權同立法權合二為一，則將對公民的生命和自由實行專斷的權力，因為法官就是立法者?！雹郯凑丈厦娴恼撌觯凇凹兇狻泵裰髦?，要求的肯定是一院制，但是“共和”要求兩院制，這主要是因為考慮到人民在現實政治中可能有所偏頗，用兩院制來實現議會內部的平衡。

代議制的“純粹”民主反對權力分立。從“純粹”民主的邏輯來看，在民主制下所有部門都由選民選舉產生。在民主選舉的制度下，立法、行政和司法三大機關都同等程度地依賴人民授權，因而相互獨立，互不隸屬。然而權力制衡卻悖逆于民主精神實質，其原因在于“政府各部門都直接從人民那里獲得權威，它們不必互相畏懼，也不需要有某些制約來防止一個部門對另一個部門的權力侵蝕”④，但在共和看來，完美的理想國可愛卻不可行。

分權制衡的憲政設計是對人民控制政府的能力不太信任。分權制衡是為防止公共權力私有化和濫用，實質上有一種自由主義關于人性的幽暗意識。漢密爾頓說：“如果人人都是天使，那就不需要政府了，如果是天使統治人，就不需要對政府有任何外來的或內在的控制了?！雹莘催^來，之所以要對政府權力實行嚴格的約束，正是因為人性中存在缺陷。事實上，在自由共和主義者看來，現實生活中的“人民”，不論是全體的“選民”，還是被選舉出來的“代表”，一旦大權獨攬且權力不受限制，就會“野心”發作，正如阿克頓勛爵所言：“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睆倪@個意義上來說，一個現實可行的良好的民主只能是被恰當地理解為在憲政框架下受到“自由”與“共和”限制性保護的復合型民主。

因此，“純粹”的民主邏輯無法解決少數人的權利保護和政府體系的權力制約等重大問題。如果說這些問題現已解決，且被視為民主政體的優越性的突出體現，那么，其中的機關奧妙并不能用“純粹”的民主來解釋，倒應通過共和、自由、憲政、對民主的限制性保護來闡發。

【作者單位：西北政法大學外國語學院】

【注釋】

①[美]羅伯特·達爾：《論民主》，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52～68頁。

②[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上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年，第208頁。

③[法]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年，第158頁。

④[英]維爾：《憲政與分權》，上海：三聯書店，1997年，第175頁。

⑤[美]漢密爾頓：《聯邦黨人文集》，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年，第26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