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民族在前行的過程中,不僅要因應時勢,制定發展戰略,謀劃發展舉措,還要反思傳統,回顧歷史,省察當下,環視世界。只有如此,一個民族才能胸有成竹,行走穩健。只有這樣,才能在不斷發展中認識、理解、轉化、提升自我,才能逐漸樹立、鞏固和顯示自信。
對中國傳統文化價值的恰當評估
中華民族之所以能活躍于世界歷史舞臺,在于它擁有源遠流長、內容豐富、包容性強的傳統文化。中華民族為世界其他民族所認可,也在于它擁有標識其民族情、民族性格、民族思維的傳統文化。從王朝發展的歷史來看,中華民族之所以未能湮滅于治亂嬗替之際,主要是基于這種具有強大生命力、融合力的傳統文化。當代中國發展所具有的民族特色,也正源于這種薪火相傳、推陳出新的傳統文化。既如此,我們如何對這種傳統文化所體現出的軟實力給予中肯的評價,就是對中華民族自信的一種直接詮釋。
長期以來,我們對中國傳統文化價值的評估采取“精華”、“糟粕”二分法。這種方法的優點是,非常明晰地把傳統文化斷為兩截,指導時人對傳統文化必須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但是,這種二分法值得深究。至少有以下兩大問題需要回答:確定“精華”、“糟粕”的標準是什么?這些標準由什么人或什么機構來確定?二分法視域下的中國傳統文化可能造成兩個明顯的缺失:一是使博大精深、內容多樣的傳統文化簡單化;二是使傳統文化趨于功利化,最終可能陷入庸俗化。
因此,對中國傳統文化價值的評判不能采取非此即彼的立場與標準。它既損傷傳統文化本身的內涵,又造成中華民族對自身創造的傳統文化的自卑,尤其是當將它與當代日益多元復雜的發展態勢聯系起來的時候。但是,一個民族在發展自身的過程中必須具有遠見的同時,還必須具有自我省察的能力,這主要表現在對傳統文化的客觀估量上。2013年3月,習近平在談及學習中國傳統文化時,并沒有沿用以往“精華”與“糟粕”二分法來裁斷,而是明確指出了哪些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成分,彰顯了中華民族對自我文化傳統的自信。具體而言,他認為主要包括四個方面:
“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學習和掌握其中的各種思想精華,對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很有益處。古人所說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政治抱負,‘位卑未敢忘憂國’、‘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報國情懷,‘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正氣,‘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獻身精神等,都體現了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和民族精神,我們都應該繼承和發揚。”①
按照上述對中國傳統文化優秀成分的具體把握,我們便可以多角度對其尋繹并總結:可以擷取其中的嘉言雋語,可以輯錄其中的善行美德,可以匯編其中的人物事跡,可以采集其中的軼事趣聞。這樣一來,學習汲取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成分就不至于成為高頭講章或者流于喊口號,就有具體而實在的學習內容,就既能真正傳承光大中國傳統文化,又能牢固樹立對記錄中華民族精神史的傳統文化之自信。“中國夢”也只有基于這樣的自信之上,才能固本培元,才能勃發出文化的融攝力、吸納力與生命力,才能持續不斷激活中華民族的血脈。
對中國近現代發展史的準確定位
“中國夢”的確立,不惟要自信于中國傳統文化未來發展的指向,而且還要準確定位最切近于當代的近現代發展史。不論采取何種視角去解釋中國近現代發展史,有兩點應是共識:一點是當今中國的發展是直接接續著中國近現代史的;另一點是中國近現代史的發展是多元的、復雜的、動態的。
當我們用“革命”的視角來回顧、書寫中國近現代發展史時,它的優點在于明確其發展的主線,突出了“革命”的合理性,說明了人民共和國肇造的合法性。如果我們清醒地認識并理解了這些,自然不能輕言“告別革命”,也不能輕談擁抱“憲政”。革命視角下的中國近現代發展史,它的問題在于壓縮了豐富多彩的歷史現實,在于壓抑了社會發展的多樣化主題,在于抽空了歷史記憶解讀與構筑的復雜性。這樣既刻意剪裁了近現代史本身,又引導民眾對中國近現代史予以教條化、庸俗化認識,最后很難建立起對中國近現代史綜合的、多維度的理解,以至于喪失了對歷史的自信。
從改良、改革、變法、新政等方面來解讀、講述中國近現代發展史,并不是說它們就比從“革命”視角的解讀、講述要高明,而是它們呈現了歷史本身的復雜多樣性,表明了歷史主體與主題的多元性,揭示了近現代社會變遷的巨變與多變性。因此,我們在積極主張從多角度來解說中國近現代發展史的時候,不是要有意貶低“革命”之“史”的應有價值,而是說“革命”之“史”本身也是豐富多彩的,尤其是當它與其他角度的陳述融合在一起而不是對立的時候。就從對孫中山本人的解讀來說,也未必如他本人所說的那樣,一開始就致力于“革命”了。早期的上書李鴻章,以及有關主張發展農政的言論,表明了其和平改革的立場。促成中華民國建立的“南北議和”,本身就說明“革命”并非居于壓倒性之主導。
除去上述視角之下的中國近現代發展史樣態外,我們還可以以社會本身的多樣性內容來重構之:從政治的、經濟的、社會的、文化的角度來闡述,就有所謂的中國政治史、中國經濟史、中國社會史、中國文化史;從制度的、法律的、倫理的、民俗的角度來解讀,就有所謂的中國制度史、中國法律史、中國倫理史、中國民俗史;從個體的、組織機構的角度來解說,就有各種人物傳記、組織機構沿革史。講述中國近現代發展史,我們可以是國家的立場,也可以是民間的立場,可以是政治的立場,也可以是學術的立場,可以有正史的書法,也可以有野史的手筆。
不管如何講述,我們今天已經跳出了“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中國近現代發展史之“現場”。上述所有的解讀視角與立場,都是一種難以完全客觀的后設立場。這就是馮友蘭說的,歷史可能確實客觀存在過,但是我們所理解的歷史終究不過都是“寫的歷史”。②當中國共產黨人從民族發展的角度提出并確定“中國夢”,正是基于它本身的一種獨特理解,正是基于它對中國近現代發展史的理性認識。所以,習近平才如是說:“經過鴉片戰爭以來170多年的持續奮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展現出光明的前景。現在,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有信心、有能力實現這個目標。”③
對當代中國發展戰略的合理規劃
從縱向維度來考察,“中國夢”的確立還在于今天的中華民族對發展戰略的合理而清晰的規劃。如果說人民共和國的建立以及基本政治制度的確定是當代中國起步發展的政治基礎的話,那么此后如何進行發展戰略的部署與規劃,就是題中之要義。要進行發展戰略的部署與規劃,關鍵要對兩個問題予以探索性理解:實現什么樣的發展?如何發展?回顧并反思60多年來的發展歷程,可以進行多種視角的闡釋:
從發展的組織領導來看,中國政府是其中的主導性力量。當然,這種主導性,在1978年前體現為壓倒性主導,1978年后逐步體現為控制型、引導型主導。這種主導性的展開與消長,集中體現為政府與社會、政府與市場、政府與公民之間的博弈。
從發展的實現路徑來看,從革命運動式逐漸轉向改革增量型。前者更多釋放了中國社會與民眾對建設中國的激情與期盼,后者更多體現了變革中國的理性與務實。不管是革命運動式還是改革增量型,都是在中國政府的主導下進行,既體現了舉國體制的優勢,又暴露了超大規模的整體推進與有限資源的合理配置之間沖突的難題。
從發展的內容來看,初期側重經濟恢復,不久轉向政治穩定,甚至滑入政治掛帥、階級斗爭為綱的畸形之路。1978年后逐步調整變化,一直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漸次探索物質建設與精神文明建設之關系,最后落腳于探討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五位一體之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的關系。從這里可見,當代中國的發展走了一條從非均衡漸次過渡到均衡的道路。
從發展觀來看,不管是通過政治運動的手段來搞建設,還是主要偏向于以經濟為中心的建設,都體現為一種失衡的發展觀。不同之處在于,前者使政治運動的手段變為目的,完全壓制了經濟發展;后者強調經濟建設是中心任務,但是它的深入發展和暴露的各種問題之解決又在根本上受制于政治因素。這集中體現了政治與經濟二者之間的動態制約關系,而不是說經濟問題一經解決,政治領域的改革就隨之得以推進;我們也不能想當然地以為,政治領域的問題一旦有效紓解,就能立刻為經濟發展釋放活力,積蓄起更多的改革紅利。這里實際涉及到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到底什么是發展?
我們長期以來對“發展”的理解本質上是“經濟主義”的。正如聯合國開發計劃署1991年發表的《世界人類發展報告》所定義的“發展”那樣:“人類發展—按照這個概念在去年的第一個報告中的定義—的主要目標乃是擴大提供給人們的選擇空間,使得發展更富有民主和參與性。這些選擇應該包括提供收入和就業、教育和衛生保健、不造成危險的適宜環境的各種通道。個人同意應該具有充分參與共同體的決策和享受人的各種經濟和政治自由的可能。”④也就是說,“發展”陷入了對“經濟增長”的無限追求之中。
隨著對這種“經濟增長”式發展帶來的正負效果之考察、權衡與反思,中共領導集體在發展觀上實現了根本性的提升,一種更加合理、更加充滿人文關懷的發展觀逐漸形成。它強調以人為本是發展的核心立場,以全面協調可持續為發展的基本要求,把統籌兼顧作為發展的根本方法。這些都表明,中共領導集體對“發展”的理解進入到一個新的高度和境界,認為必須著力把握發展規律、創新發展理念、破解發展難題,從而才能不斷實現科學發展、和諧發展、和平發展。⑤在這種新的發展觀即科學發展觀的指導下,中共領導集體基于民意的導向、民聲的回應、民生的關注,提出發展的遠景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為此,進行了恢宏的發展戰略布局:一方面明確確立“兩個百年”的階段性目標,另一方面首次把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作為一體來協調發展。這種戰略性的規劃及其執行,必須既“要牢牢把握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個最大國情”,又“要牢牢立足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個最大實際”,從而扎扎實實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中華民族行走在這樣合理規劃的發展大道之上,自然就“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⑥
對世界復雜發展格局的理性應對
中華民族的發展,自近代后逐步被拖入、嵌進世界歷史舞臺,盡管其中伴隨著挫折感和屈辱感。只有新中國的成立,中華民族才真正站立在了世界民族之林,才能逐漸掌握發展的獨立權和主動權。
“以俄為師”,這是中華民族在新的人民政權領導下對世界格局予以估量后進行的一邊倒選擇。處于今天的時局下再去指責這種選擇,是漠視歷史現實的不負責態度。基于生存的強烈訴求,便是當時如此選擇的戰略動機。在霸權主義橫行的時代,中華民族難免會游走在“依附”與“自主”發展的道路上。如果對應于1978年后對時代主題即“和平”與“發展”的判斷,那么此前的時代主題就是“戰爭”與“發展”。雖然不是大范圍的明槍明炮,而是被冠之以“冷戰”之名。在“冷戰”這種對抗性戰略格局中,如果不選擇中立的話,普遍都會選擇站隊,都會加入某一陣營或聯盟。
“冷戰”思維籠罩下的世界格局,遏制了中華民族發展的全球性視野。自力更生,正是基于有限發展空間的無奈之舉。模仿也許會降低發展的成本,但是也會付出教條式發展帶來的不可估量的代價。探索性發展也許會增加發展的不可預期性和成本,但是它抑制了照搬的不自信,逐漸形成了具有自我經驗、自我特色的發展道路。然而,對抗性的世界格局主導下的對抗性外交政策,也牽引著一國的內政。政治運動式的發展路徑,可以說就是對這種格局的反應。“三個世界”理論的提出,試圖改寫兩極格局,力圖重新定位中華民族在世界舞臺上的位置,制定真正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走出一條真正符合中國國情的發展道路。1978年改革開放國策的確定,標志著中華民族應對解凍后的兩極世界格局開啟了全新的發展之路。“和平”與“發展”成為時代的主題。對時代主題的揭示與宣揚,顯示了中華民族的自信。
改革開放的發展戰略,意味著興利除弊必須在全球性視野下來進行,意味著中華民族必須開展全方位外交。全方位外交,不僅是多樣性更是復雜性外交。它意味著制約與機遇同在,對抗與合作同在,對手與伙伴同在。韜光養晦,利用一切時機發展自己,增強國力,提高中華民族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提升中華民族在構建世界新秩序過程中的影響力,這是最近30余年來中共領導集體引領中華民族做出的明智之舉。
如今的中華民族,已經成為國際舞臺中具有重要影響的一員,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進程中既面臨“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深入發展,文化多樣化、社會信息化持續推進”的復雜態勢,又要應對這個仍然不安寧的世界中存在的諸多全球性難題。如何機智、巧妙地處理國際關系,委實是對中共新一代領導集體最大的執政考驗和檢驗。基于發展中不斷鞏固起來的自信,中華民族才明確主張,“在國際關系中弘揚平等互信、包容互鑒、合作共贏的精神,共同維護國際公平正義”,“將繼續高舉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旗幟,堅定不移致力于維護世界和平、促進共同發展”。⑦
【本文系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項目“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政治建設方略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13ZZ017】
【注釋】
①《習近平在中央黨校建校80周年慶祝大會暨2013年春季學期開學典禮上的講話》,2013年3月1日。
②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頁。
③習近平:“承前啟后 繼往開來 朝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目標奮勇前進”,《人民網》。
④轉引自吉爾貝李斯特:《發展的迷思:一個西方信仰的歷史》,陸象淦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7~8頁。
⑤⑥⑦胡錦濤:《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 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2012年11月8日。
責編/張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