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恩格斯對太平天國運動認識的不斷深化

【摘要】馬克思、恩格斯在革命生涯中撰寫了許多有關中國問題的文章，以太平天國為立足點，結合當時歐洲和中國社會的實際，我們發現隨著時間的變動馬克思、恩格斯對于中國問題的論述前后存在著巨大差異，有些論斷甚至是自相矛盾的。不過，這也恰恰表現了他們對中國問題的認識是一個不斷深化的過程。

【關鍵詞】馬克思 恩格斯 太平天國 認識過程

雖然馬克思、恩格斯在指導世界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過程中，將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歐洲上，對當時的歐洲問題給予了更多的關心和關注，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會忽略其他地方的問題。從對二人論著的統計數目來看，他們對中國問題進行論述的文章頗多：在1853年至1862年間，他們一共撰寫了大約28篇關于中國問題的論文（其中有四篇手稿軼失），文中所涉及到的內容極為廣泛，涵蓋了太平天國革命、中國革命對歐洲革命的影響、兩次鴉片戰爭、中英貿易史、中美關系、沙皇俄國對中國侵略、早期中俄貿易史和中國人民的反帝斗爭等方面。在這些專著及散論中，兩位革命導師詳盡地闡述了中國社會的基本特征，并具體而深刻地分析了中國社會將如何發展的問題。仔細研讀這些文章，我們會發現兩位革命導師對許多中國問題的認知與評判，前后存在極大差異，也就是說，他們對中國問題的認識有著一個不斷變化、深化的過程。

馬克思、恩格斯對太平天國運動的前后不同評價

馬克思、恩格斯在致力于歐洲大陸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同時，并沒有忽視中國這塊偉大的土地上所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為之傾注了大量的注意力，并撰寫了不少相關的論述，這些論述提供了關于民族、殖民地問題的一些基本思想，不但在當時有著深刻的意義，對今天的學術探討和歷史問題研究依然起著巨大的指導作用。作為中國近代史上影響深遠、意義重大的太平天國運動，必然會引起馬克思與恩格斯的關注，他們分別在不同時期、不同文章中對此次運動進行了相關的論述，并表達出自己對運動的看法和觀點。

1851年爆發的太平天國運動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一次規模巨大的反帝反封建的農民運動，它不僅沉重地打擊了滿清王朝的統治，而且勇敢地擔負起反侵略的任務，并強烈地震動了英國和整個歐洲。剛開始的時候，馬克思對太平天國運動是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和高度的評價。1853年5月20日，即太平天國在廣西金田村起義兩年零四個月，馬克思撰寫了專論中國問題的第一篇文章《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6月由《紐約每日論壇報》作為社論發表。這篇文章熱情地肯定了太平天國運動的革命性質，毫不吝嗇地將之稱為“一個強大的革命”①，1856年10月17日，他在《歐洲的金融危機》（又名《貨幣流通史片段》）中，又一次稱“太平天國”運動為“中國的起義”，1858年9月10日的《中英條約》中，他再次強調了太平天國是“中國革命”的說法。

在馬克思熱情肯定太平天國運動的同時，與他并肩戰斗的恩格斯發表了同樣的觀點，說太平天國運動是中國人反對外來侵略的一次起義，并認為這場起義帶有“絕滅戰的性質”②，它不僅僅是為了反抗封建王朝的壓迫而戰，更是為了保存民族的利益、尊嚴和獨立而戰，是“保存中華民族的人民戰爭。”③

但是，短短幾年時間之后，馬克思對太平天國的評價就發生了巨大變化，與之前的高度贊揚與肯定大相徑庭，變成了否定與指責。1862年6月，馬克思在最后一次涉及太平天國也是比較完整論述太平天國的文章《中國紀事》中，開頭就說：“運動一開始就帶著宗教的色彩”，并借用當時駐寧波的英國領事夏福禮給駐北京的英國公使普魯斯的一封信說太平天國運動沒有系統的戰斗綱領與革命統籌，亦沒有明確的革命目標，太平軍主要是在進行一些“奇形怪狀的破壞”，而他們的所作所為是全無建設性的工作，是用破壞與腐化和愚昧作對立，他認為太天軍們宛如小丑一般，利用奇裝異服和迷信愚昧的行為進行恐嚇，引起恐慌，而且他們給予民眾的驚慌比給予舊統治者們的驚慌還要厲害。

最終，馬克思將太平運動的實質歸結為“完全空洞的”，認為太平天國就是中國人的幻想所描繪的那個魔鬼的化身，是“停滯的社會生活之產物”。④由上述論述我們可以看到，在這里，馬克思對太平天國運動的評價，一改先前的肯定與贊揚，已經是相當嚴厲的批判了。

由最初對太平天國運動的深切同情和高度贊揚、歌頌到后來嚴厲地的否定、批判、指責，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對太平天國運動的認識上，馬克思、恩格斯對其的變化有著一個鮮明的轉折，即不是簡單地對之前的評價進行調整或者補充，而是在態度上和認識上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

馬克思、恩格斯對太平天國運動前后評價不同的原因

上述相關材料分析告訴我們，馬克思、恩格斯對于太平天國運動的認識與評價前后有著極大的不同，甚至出現了截然相反的表述。然而，我們并不能簡單地由這種現象的作出作者在前期的觀點是不全面的或者是作者在后期全盤推翻了前期觀點、思想認識發生了大轉變的推論。我們要從發生論的層面和學術研究的角度，深入探討它背后的原因。結合當時的歷史現狀以及馬克思、恩格斯對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的態度和看法，我們可以看到，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現象，有著以下兩個方面的原因：

從哲學角度而言，任何事物從開始到結束，都有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太平天國運動也不能偏離這個規律。不管太平天國最后結局如何，也不管它在定都南京后曾經做過多少不符合民意的行為，以至性質發生根本變化，出現了高層領導腐敗變質、統治集團內部醉心于勾心斗角和爭權奪利、以至太天軍元氣大傷，當初革命性蕩然無存的局面，我們絕對不可否認的是，在太平天國運動伊始，太平軍確實是一支農民起義的革命隊伍，有著其不可忽視的進步性與先進性。

滿清末年，隨著統治者的日漸腐朽以及封建王朝不可避免的衰落，整個國家機器陷入了一種錯亂的運轉之中，統治者步步維艱，人民群眾的生活無以為繼，再加上帝國主義的侵略，天災人禍的橫行，清朝已經從康乾盛世的迷夢中跌得粉碎，處在日落西山的邊緣。人禍再加上天災，老百姓的生活已經完全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在這樣的社會歷史條件下，太平天國的領導人洪秀全創建了“拜上帝會”，以之團結起生活在社會底層、飽受剝削和壓迫的勞苦大眾，提出了響亮的“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和“無處不均勻”的革命口號，并制定了《天朝田畝制度》，滿足了社會最底層勞動者的本能需求，為他們創建了一個理想中的美妙社會，這無疑反映了農民階級的覺醒，是對統治中國兩千年的封建制度進行的一次大膽而徹底的反抗。與此同時，太平天國堅決地同侵略者進行英勇斗爭，先后重創“常勝軍”、“常安軍”、“常捷軍”，使此次運動不再單純是反封建統治，而是涂抹上濃郁的反侵略色彩，成為一場偉大的反帝反封建運動。

然而，太平天國運動最終無法脫離歷代農民起義的桎梏，由于沒有先進的革命理論指導，加上天性中所固有的小農意識的狹隘性，太平天國運動在取得了初步的勝利、建都南京后，領導人便背離了革命的初衷，急驟地向其相反的方面轉化了，先是高層領導的腐敗變質和領導集團內的爭權奪利，然后就發展到東王楊秀清與北王韋昌輝內訌、翼王石達開帶兵出走，當初的那一點革命性很快就喪失殆盡，不再是為了老百姓謀福利，反而變成了在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失去了領導集團和一致革命和百姓支持，太平軍戰斗力劇減，不久就在滿清統治者和外國侵略者聯合鎮壓之下，一敗涂地。

太平天國運動本身的性質并不是前后如一的，而是隨著時間的更迭和環境的變化發生了根本的蛻變，認識到了這一點，我們就可以理解為什么馬克思、恩格斯對這一運動前后評價反差如此之大了。二人正是根據太平天國本身性質的變化才作出前后不同評價的，前期的高度肯定和后期的斷然否定都是有據而發，是對運動不同時期的不同性質所表現出來的不同態度、做出的不同評價，而這，正是一個革命者從歷史唯物主義出發、遵從歷史真實的表現。

除此之外，我們還要看到，在太平天國運動時期，世界還處在科學技術比較落后的階段，交通不便，通訊極不發達，馬克思、恩格斯遠在中國萬里之外，他們無法也不可能對太平天國運動的發展變化作出及時地了解和掌握，只能每隔一段時間根據自行掌握的信息和資料去做判斷，而在信息傳播過程中，不免會出現資料滯后、道聽途說、信息失真等現象，在沒有辦法獲得準確信息、對信息予以甄別、無法對運動情況做全面了解和把握的情況下，馬克思、恩格斯在相關論述文章中出現對“太平天國”運動在不同時期而有不同的認識的情況也就不足為怪了。我們完全可以這樣說，這種現象的出現，恰恰反映了革命者對歷史真實的尊重以及對事物發展的深刻了解。

從研究目的而言，馬克思、恩格斯對于中國問題的研究不是單純的學術探討，而是為歐洲無產階級革命服務的。在中國的太平天國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馬克思、恩格斯正在歐洲進行資本主義運行規律的深入探討與研究，構思關于資本主義的理論體系。當時，帝國主義為了能夠轉嫁它本身的頑疾—經濟危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其中一條至為主要的就是將本土危機進行轉移，即通過殖民地的開拓，將危機轉嫁，意圖緩解危機在本國造成的破壞與影響。馬克思、恩格斯對這種行為是持堅決的反對態度的，他們認為殖民主義絕對不是解決經濟危機的方法，相反地，被殖民地區的革命與反抗會反過來進一步加劇經濟危機。

因此，在對中國問題的態度上，馬克思、恩格斯一開始是寄予了很高的厚望，他們希望太平天國運動的爆發能夠促進中國大規模革命的爆發，從而引發歐洲的革命浪潮，對帝國主義予以沉重的打擊，促進歐洲無產階級革命的進展。馬克思在《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這篇文章中鮮明地表明了自己的觀點，認為歐洲人民爭取共和自由、爭取廉潔政府的斗爭在很大程度上要取決于中國的太平天國運動，認為中國革命一旦擴展到國外，必然會在歐洲大陸引發大范圍的政治革命。他還采用比喻性的語言生動地講道：“中國革命將把火星拋到現今工業體系這個火藥裝得足而又足的地雷上，把醞釀已久的普遍危機引爆，這個普遍危機一擴展到國外，緊接而來的將是歐洲大陸的政治革命。”⑤

由這些言論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馬克思是從自己的危機理論研究探討層面上來看待太平天國運動的，是將之當作自己經濟危機理論的一個補充部分的。

事實上，這也正是馬克思對所有中國問題研究的出發點與歸宿，即希望中國革命能引發歐洲大陸的革命浪潮，推翻資本主義的反動統治，建立無產階級政權。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從馬克思、恩格斯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國革命的進行到底會對歐洲革命形勢產生什么樣的影響，會對經濟危機起到什么樣的作用，他們并沒有作出相應的分析，也沒有形成相對完整和有說服力的理論體系，僅僅談到中國與歐洲工人的競爭會導致后者工資的降低，將導致歐洲工人運動的爆發，并沒有更深一層的理論探索與總結。

由此可見，馬克思對這個問題的分析還是相對概念化的，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他對太平天國運動的論述并沒有形成一個有系統的理論體系，提出完整的結論，而只是在不同時期發表一些相應的觀點論述。

從對一個歷史活動的研究本身來說，只有不拘泥于一時一地的見解，也不采用全盤肯定或者全盤否定的僵化模式，采用因時制宜、因事制宜的態度，做出符合歷史真實的評論，才是正確的做法。具體到太平天國運動本身而言，當它處于上升階段、具有鮮明革命性，合乎歷史發展潮流，對歷史發展起促進作用的時候，熱情地贊揚它、肯定它；而當它蛻化變質、背離了當初革命的初衷，倒行逆施，腐化墮落，以致于徹底失敗的時候，正確分析探討，找出其原因，論述其覆亡的必然性，這樣做才是真正符合認識論的基本原則，才是真正謹嚴的歷史研究態度和學術探討態度。

當然，我們也要看到，雖然太平天國運動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與敗亡，但馬克思、恩格斯后來對于太平天國的評價顯得過于負面化了，這是由他們研究太平天國運動的目的而決定的，就因為之前對之寄托了太高的期望，再加上他們畢竟遠離當時的中國實際，對于中國社會的狀況、對于中國人民的真正力量沒有足夠精確的認識，才會在后來以苛刻的態度進行指責。

對于這些，我們應該從歷史的、客觀的角度來理解與分析，同時也要看到，馬克思、恩格斯雖然一方面認為中國民眾麻木、迷信，但他們同時也一直堅持革命的唯物史觀，肯定人民的革命首創精神，認為中國人民將會必然走向覺醒。早在1850年，馬克思就用宏觀的革命唯物史觀預測到：“這結果就是中國可能建立‘中華共和國—自由、平等，博愛’。”⑥

由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馬克思、恩格斯對于太平天國運動的認識，是隨著他們對中國問題的持續關注和研究而不斷深化的，這種漸進性與深入性的過程造成了他們對天平天國運動的認識和評價的前后明顯不同，甚至出現看似自相矛盾的現象，前期的評價主要是傾向太平天國的積極意義和對歷史進程的促進作用，用高度肯定的態度來描述它，到了后期，隨著運動的發展，太平軍表現出日漸墮落的特征，馬克思看到了運動消極甚至是邪惡的一面，評價也就隨之發生了改變，認為太平軍好像僅僅是用丑惡萬狀、毫無建設性的破壞來與停滯和腐朽做單純的對立。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形，當然有太平天國運動本身性質發生改變的緣故，但其深層次的原因卻在于，馬克思、恩格斯所關注的并不是單純的太平天國運動，也不是單純的中國革命，而是包括太平天國運動在內的中國革命對歐洲革命的影響，希望通過中國革命的爆發來引發歐洲無產階級革命。當他們發現中國革命并沒有如當初所希望的那樣對歐洲革命產生極大的刺激與推動作用時，他們的評價就一改之前的溢美與贊揚了。

當然，不管對太平天國研究的目的如何，出發點和最終歸宿是什么，我們都不能否認馬克思、恩格斯宏觀性歷史敘事模式所滲透的理性力量，不能否認這些論述對太平天國運動包括中國革命研究的學術價值和歷史價值，以及對于中國問題解決的指導作用，以及對今天學術研究和探討的重要借鑒意義。

【作者為武漢理工大學思政部博士研究生、商丘職業技術學院講師】

【注釋】

①④⑥《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37頁，第137～139頁，第162頁。

②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9頁，第20頁。

⑤《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62頁。

責編/張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