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我們采訪到的是這場運動的領頭人文森特·夏奈,一位46歲、易緊張、頭發很少的男士。他曾是法國里昂一家廣告中介的創意總監,現在是月報《簡約》的主編。
簡約運動
簡約(Decroissance)是個美麗的詞,一個很法國的詞。它是增長的反義詞嗎?“當然不是!”夏奈嘆息道,但是還是保持耐心,娓娓道來:簡約是一項運動,它的寓意是“等等,夠了!”格陵蘭島已經消失了,我們現在呼出的二氧化碳和甲烷,比從前任何時候都多。我們每年消耗的資源越來越多,速度超過資源自我更新的過程,為人類經濟提供動力的石油、化石燃料即將耗盡。
實際上,這場運動源于上世紀七十年代,當嬉皮士從戰場上重新回到自己國家時,“限制增長”成為當時年輕人的主流思想,那時德國的公交車上貼著下面這段話:“直到砍倒最后一棵樹,污染最后一條河流,捕獲最后一條魚,人們才意識到自己沒辦法吃錢為生?!蔽C、知足、放棄,這些詞匯是當今主題。
夏奈辦公的地方位于里昂第六區一條安靜的后巷里。一張用破舊防水布鋪著的客桌,桌上一臺必不可少的電腦,一幅斑駁的印有動物圖案的窗簾,一堵令人目眩的扉頁墻,還有一幅畫著三個樸實無華的蘋果的畫,這就是全部。這里的擺設就是對簡約運動的一種無言的聲明。
主編夏奈
讓夏奈挑選出自己眼中的簡約英雄真的很難。弗朗索瓦·奧朗德?絕對不是!科恩·本迪(德國綠黨領袖)?他還不夠格!還是若澤·博韋(當代“另類全球化運動”代表人物)這個把麥當勞燒成灰燼,并因此蹲過班房的大胡子?夏奈搖搖頭:“他是很有勇氣,但他也做了不少錯事?!?/p>
夏奈很喜歡引用法國前總統尼古拉·薩科齊的一句話,“增長和發展的關鍵在于對能源的渴求”。薩科齊認為,我們必須竭盡所能,讓未來可以和現在一樣。而夏奈和簡約運動的追隨者則認為,如果未來和現在一樣,那地球就枯竭了。
夏奈喜歡讀巴黎經濟學教授塞爾·拉圖什的作品。拉圖什要求富裕國家與經濟增長說再見,因為他堅信經濟增長最終會使世界墮入深淵。夏奈本身不是生態學家,他是一個法國里昂天主教家庭的孩子,從小他的父母給他灌輸著“你必須成功”的思想,夏奈卻不喜歡這樣。
夏奈在大學時學的是藝術。為了在世界上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22歲的他成了一名廣告人。他成功了,也買了拉風的摩托車。然而,他總是有一種揪心的感覺:眼前的經濟模式讓這個世界變得不公不正并且丑陋不堪,在這個過程中,廣告也并非無過。
私下里他是汽車批判者,繼而成為廣告批判者,但他還得繼續廣告人的工作,這種撕裂的感覺讓他幾乎精神分裂。他說,有一次他參加完一個生態代表大會,進地鐵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超市廣告,他所設計的超市廣告。他終于不能容忍這種崩潰。辭職后,他和一名廣告批判者一起成立了一個廣告批評者團體。2003年,在夏奈的努力下,《簡約》報誕生了,并且非常神奇地幸存下來。夏奈表示,報紙每月會出4萬多份,只能賣掉約一半。因此,《簡報》的一個主編、一個編輯和一個網站經紀人就靠里昂的最低工資來過活。
夏奈剛參加完一個自行車環游活動。他們從博韋1999年摧毀麥當勞的法國西南部城市米約出發,目的地是博韋歐洲綠黨黨團所在地德國漢堡。他們認為博韋走上了岔路,成了一個政客。他們在請愿書里大聲吶喊:“博韋,回頭吧!”遺憾的是,議會剛好放假,他們沒能在議院附近找到信箱,而盡管夏奈持有記者證,保安還是不允許他進去。夏奈不喜歡保安,不喜歡麥當勞,不喜歡飛機、汽車和超市連鎖店,雖然他曾為上面列舉的很多東西制作過廣告。
夏奈非常信任他的女編輯凱瑟琳·杜曼。她是簡約運動的忠實支持者,把自己定位為“增長反對者”。那她的良心推薦什么樣的生活呢?反現代的?她微笑地否認:“只是不能讓物品成為凌駕我們之上的主宰?!彼呀浰哪瓴豢措娨?,兩年不使用汽車,一年不使用手機了。電視、汽車和手機,這三樣物品成為這場運動的標志性批判對象,因為人們特別容易在日常生活中成為它們的奴隸。杜曼把簡約運動稱做“自愿簡單化”——一種出于自己意愿的自我控制。
讀者、偽君子和同盟者
簡約運動支持者們制造稀奇古怪的自行車,賣散裝面條,收集餐館廢料,然后帶到市中心的一個垃圾堆放處進行腐爛。他們以前都是教師或工程師,決心與世人所謂的“正?!惫ぷ骱蜕钫f再見。乍聽起來他們就像七十年代的避世者,世界并不讓他們安寧,財政危機、經濟危機、生態危機接踵而至。但是與七十年代不同的是,這個時代在很多方面還是充滿希望的,人們至少可以自己選擇想過的生活。
法學家讓·馬克是《簡約》的忠實讀者,也是該運動的志愿者和自行車革命者。每個月最后一個星期六,他都會在道路上展示他那引人注目的高輪自行車,希望能身體力行幫助人們改變出行選擇。
他住在里昂第八區,和其他人共享一個十人公寓。公寓有一個小菜園,種著西紅柿和無花果,自行車就靠在墻邊。他和一個朋友就是靠這輛自行車搬家,運送所有的家具和書。這輛雙座自行車的前面有一個行李搬運架,地方夠大能容下一臺冰箱,雖然他并沒有冰箱,這可是他強烈反對的電器。自行車后面還有一個掛車,能放下一個長沙發,當然他也沒有長沙發,能省則省?!半娨暀C”,他說,“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被偷了,手機已經蒙上灰了。沒有電視也不會有什么問題,沒有手機也沒關系。”不用信用卡,不買汽車,不建房屋。他希望這種微小的日常革命可以演變為一個大運動,因為這是這個時代的人們迫切需要的。
現在,他們的同盟者越來越多。比利時、瑞士都成立了增長批評者小組,日本也有相似的組織。政治上的同盟者也在增多,不只是左翼,還有保守黨。德國社會學家曼恩哈特·米格爾就認為,不惜任何代價的經濟增長最終一定會走到盡頭,因為這會毀了地球并帶來罪惡。
這項運動似乎突然變得很適合這個時代,以前那些質疑夏奈的人現在也仿佛站到了他的戰線。不過,夏奈非常嚴格,他稱這些人為“生態偽君子”,比如自詡為“自然保護站”的法國著名風光攝影師雅安·阿瑟斯-伯特蘭。他那些熱愛自然的照片都是利用直升機從空中拍攝的,這難道不是污染環境?
不過,也有夏奈非常推崇的人。《簡約》2012年7/8月版中刊登了瑞典物理教授和石油專家阿勒克萊特的言論,他預計地球上的資源馬上要用完,并評論“物理法則比經濟法則更厲害”。希臘也是個《簡約》的一個主題。雖然危機很可怕,但“廢墟之花”也在那里綻放,人們之間的關系突然變得親近起來,大城市花園,鄰里互助,這是以前沒有的溫馨。那么他們想要的是不是就是蕭條呢?
“當然不是!”夏奈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的很簡單:一個沒有廣告的媒體,一個不那么全球化的經濟。他認為稅費政策可以向消費者需要的商品傾斜,向手工業、合資企業以及中小企業免征或者征收低稅,對大企業和超市連鎖店征收重稅;除了“最低工資”,還應該有個“最高工資”。他希望世界能和汽車、化石燃料、汽車運動等說再見;職業運動不復存在,運動成為單純的愛好;不再有單排的私人住宅,禁止擁有兩套住宅或者公寓。他希望簡約運動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可,“人類看到的最后一滴水是自己的眼淚”這樣的悲劇永遠不要發生。
[編譯自德國《明鏡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