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未央

想念滿城木樨飄香，在遙遠干燥的北方。那久違而又無比熟悉的味道，彌漫過我整個青春年少的時光。

在南方老家，每家每戶的院子里，都有幾棵木樨樹。秋天才剛剛露臉的時候，木樨花便熱熱鬧鬧地開了。小小的金色花朵毫不羞澀地點綴在翠綠的枝葉中，成為不起眼卻又無法忽略的風景。一向不著調的風好像突然變得有味覺似的，聞著花香就輕輕柔柔地來了，靈活地穿過樹葉去輕吻花朵，惹得滿院滿城都是木樨香。

小孩子們的好日子也來了，無須囑咐，就迫不及待地從家里找出干凈的床單，撐開來接住被風吹落的木樨花，小心翼翼地收起來交給奶奶。然后，就滿心歡喜地等著吃香噴噴的桂花糕或者桂花面。在還沒有多少零食的年代，木樨花給孩子的味蕾最甜蜜又最溫暖的安慰，那是任何昂貴的糖果都無法替代的。

很多個秋日午后，在木樨樹下的石凳上給喜歡的男孩寫信。用淡藍色背景的漂亮信紙，一字一句寫下我對他的愛戀。風步履輕盈地經過，樹的影子輕輕晃動。木樨花沒有節奏地飄下來，停在我剛剛洗過的頭發上，停在我的白色裙子上，停在我展開的信紙上。于是我放輕所有的動作，生怕驚擾了它們的好夢。

總是忍不住想，這些帶著木樨花香的信一路顛簸到他手里之后會是什么樣子。他會驚喜得嘴角上翹，還是害羞得不敢馬上拆開看？他會接受我發自內心的表白，還是不屑地把信丟在一邊？而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答案。因為自卑，所有的信我都不曾寄出。它們被我的手撫摸無數遍，然后放進箱子的底層。那些綿長深遠的愛戀，從頭到尾，我只寫給自己一個人看。那場盛大光鮮的暗戀，從頭到尾，都只和我自己有關。

時光經年流轉，我也早已嫁為人婦。他的眉眼，卻在腦海中新鮮如同昨天。大概，情竇初開的年紀最初愛上的人，永遠是年輕美好的模樣。而我的念念不忘，只和青春有染，卻與風月無關。那些曾經純純的蠢蠢的情愫，在漫天漫地的木樨花香中，被歲月醞釀成回味悠長的美酒。

有多少人曾經吟詠過木樨呢？“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多么悠長的思念，多么迷人的傷感；“素秋向晚，正洞庭木落，疏林凋綠。惟有巖前雙桂樹，翠葉香浮金粟。皓月飛來，徘徊樹杪，光射林間屋。夜深人靜，好風忽起庭竹。”多么唯美的畫面，多么醉人的夜晚；“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景色雨來佳，整天向人多醞藉，木犀花。”多么靈動的姿態，多么直白的喜愛……這小小的花朵，配得起厚重的文字。

又快到木樨花開的季節，我在無數個日夜想念那一城芬芳。我知道，木樨飄香秋未央，而愛過的人，一直住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編輯 / 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