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士·吉爾雷和他的諷刺漫畫

漫畫現(xiàn)今作為一種大眾藝術形式，正受到越來越多的人們的喜愛。日本漫畫家手冢治蟲曾這么定義漫畫：“用文字表現(xiàn)繪畫的是小說，用繪畫表現(xiàn)繪畫的是插圖，用插圖表現(xiàn)文字的是漫畫。”漫畫，這種看似稀松平常的藝術表達方式，其實也是一種文化。通過簡單的畫面和對白，漫畫能夠直接被任何年齡、任何階層的人所接受。可是它的普通之中卻孕育著不凡。漫畫要表達的內在含義可以相當有深度，因為每一部漫畫作品都是作者思想的結晶，是他們對社會真實的看法，是他們人生觀的體現(xiàn)。18—19世紀是現(xiàn)代漫畫的孕育期，也是以單格漫畫為主要表現(xiàn)形式的政治漫畫的繁榮期。這一時期涌現(xiàn)出了大批漫畫家，首開先河的是活躍于18世紀中期畫壇的賀拉斯，他被譽為現(xiàn)代漫畫的始祖。賀拉斯的名作《浪子歷程》《時髦婚姻》飽含深意，辛辣尖銳地諷刺了上流社會的放蕩墮落。他善于用畫來表達思想，尤其擅長以幽默詼諧的手法繪制連環(huán)諷刺畫，這種表現(xiàn)手法對后來的漫畫家產生了深刻影響，當中最杰出的無疑是英國油畫家、版畫家和藝術理論家詹姆士？吉爾雷。他身處18世紀末19世紀初這一世界格局風云多變的緊要時期，復雜深刻的政治事件和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為吉爾雷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大量素材。吉爾雷以他精湛的畫技、充沛的感情對這些題材進行藝術加工，為后世留下了一筆寶貴的無形財富。

詹姆士·吉爾雷于1756年8月13日出生在英國的切爾西，是他的父母所生的五個孩子中唯一成年的。早年吉爾雷曾經受雇于哈利阿什比，在他開設的店鋪中做學徒，學習如何制作雕刻畫。但是工作枯燥無趣，很快就讓吉爾雷失去了興趣。等到年歲稍長，吉爾雷就來到倫敦，進入皇家學院學習繪畫。他師法賀拉斯，刻苦鉆研畫技，學到了一身本事。學成之后，吉爾雷開始在新港街擺攤，以出售肖像畫為生。由于他剛剛畢業(yè)，名氣不大，他的畫鮮少有人問津，收入微薄。以致他不得不重操舊業(yè)，為印刷店制作版畫為生。這期間他學會了如何運用蝕刻技術創(chuàng)作版畫，獨特的技藝很快就吸引了不少買家前來購畫，就這樣吉爾雷在不知不覺中走上了職業(yè)繪畫師之路。他的版畫主要出售給漢佛萊家族，前期是哥哥威廉，后期則是妹妹漢娜。雙方的合作關系如此密切，以至于后來吉爾雷甚至就住在漢娜的店鋪樓上，直至生命的盡頭。

吉爾雷生活的時代對漫畫的發(fā)展極為有利。吉爾雷擁有無與倫比的智慧，對生活也有著深刻的見解，加上手上握有足夠的素材，很快就嶄露頭角，躋身當時第一流的畫家。吉爾雷成功的另一條秘訣在于他擁有極其強烈的滑稽感，并能成功地通過優(yōu)美的線條將其展現(xiàn)出來。吉爾雷在繼承布魯吉爾和賀拉斯繪畫風格的基礎上，發(fā)展了漫畫的表現(xiàn)手法。他大量使用了對話氣泡和連續(xù)畫面的創(chuàng)作方法，這就是近代流行的連環(huán)漫畫的雛形。吉爾雷也是近代漫畫史上較早運用比喻手法的漫畫家之一。他在1801年的一幅漫畫中，首先運用一個女神形象來比喻“民主”和 “自由”，這個創(chuàng)造性做法對以后漫畫發(fā)展的貢獻很大。流傳至今的吉爾雷畫作中，作于1779年的《馬背上的貴族》被認為是最早的一幅。而他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期被公認為從1792年到1810年，這短短18年中吉爾雷繪制了無數(shù)名作，奠定了他在英國漫畫史上的地位。

吉爾雷的漫畫主要可分為政治題材和社會題材兩類。在他的政治漫畫中最為經典，最具價值的是描繪18世紀下半葉重大歷史事件的畫作，主要是法國革命和英國國內的黨派之爭。他的畫作不僅在英國獲得好評，甚至震動了歐洲大陸，傳播極為廣泛。據(jù)說那時候在英國，只要吉爾雷的新作一出現(xiàn)在畫廊的櫥窗外，必定引得大批人群前往鑒賞。在他的畫筆下出現(xiàn)的人物有不少是當時的顯貴權要，不僅涵蓋了幾乎全部王室成員，還有不少政界人士。吉爾雷對于當時英國王室的諷刺最為尖刻潑辣。他先后以喬治國王為題，畫出了不少幅名作。據(jù)說喬治在看過吉爾雷的畫作之后，不得不尷尬地對隨從說：“我實在弄不懂他究竟畫了什么。”以此來掩飾自己的丑態(tài)。對國王的兒子吉爾雷也是極盡嘲諷之能事，將王子比作胡吃海塞的酒色之徒。他所繪的一幅嘲笑王子耽于享樂、饕餮美食的畫作可謂惟妙惟肖，畫中王子剛飽餐一頓，正心滿意足地坐在椅子上用叉子剔著牙，旁邊的桌上一片狼藉。由于吃得太飽，肚子太鼓脹，王子的馬甲都繃掉了好幾顆扣子。吉爾雷將王子描繪成愚蠢又貪吃的豬頭，以至于王子不得不出錢將其買下，防止自己的威嚴掃地。吉爾雷眼界開闊，甚至還越過國界，描繪英倫三島之外的世界，大名鼎鼎的拿破侖一世就多次出現(xiàn)在他的畫中。當時拿破侖四處征伐，先后侵占了西班牙和奧地利，對英國也是虎視眈眈，吉爾雷借自己的畫筆直白地揭露了拿破侖的野心，號召有識之士為保衛(wèi)祖國的自由與獨立而斗爭。

吉爾雷的社會漫畫盡管不像政治漫畫具有那么高的歷史價值，但由于跳脫出政治漫畫的隱晦寓意，描繪市井百態(tài)，因而更容易被人理解。這些社會漫畫的娛樂性也大大高于政治漫畫，看了常常讓人忍俊不禁。其中較為有名的有《有麻子的奶牛》和《犧牲的莎士比亞》。《有麻子的奶牛》是一幅為反疫苗協(xié)會而作的宣傳畫。1798年英國醫(yī)生愛德華·詹納在機緣巧合之下發(fā)現(xiàn)牛痘病毒與天花病毒有一定關系，從而發(fā)明了種牛痘防止天花的辦法。種植牛痘在醫(yī)學上無疑是一種進步，然而卻飽受人民的抨擊與批評，一時間謠言四起，傳說種過牛痘疫苗的人們會長出牛角和牛毛，甚至會變成奶牛。吉爾雷以此為題，在1802年創(chuàng)作了此畫，借此嘲諷接種的荒謬。畫面的中央，詹納醫(yī)生正在為一名年輕女士接種，他面容鎮(zhèn)定，正小心翼翼地將牛身上取下的新鮮疫苗注入患者的手臂，而他的病人則顯得驚魂不定，仿佛疫苗能致她于死地似的。在他們的周圍，環(huán)繞著幾名剛剛注射過疫苗的人，他們個個面容猙獰，身體的不同部位長出牛的五官，讓人不寒而栗。而《犧牲的莎士比亞》則是暗諷出版商約翰·博伊戴爾的貪婪無恥。約翰于1789年在倫敦開辦了莎士比亞畫廊，表面上是為財政拮據(jù)的歷史畫家籌措經費，實際上卻是以慈善的名義將這些畫家集結起來，讓他們創(chuàng)作，再以高價出售這些作品，從而謀取暴利。吉爾雷相當不屑博伊戴爾的行徑，在他看來莎士比亞不過是博伊戴爾斂財?shù)恼信疲]有發(fā)揮其真正的作用，而是成了被供在神壇上的偶像。畫廊在藝術上毫無建樹，完全沒有存在的意義。除了上述兩幅代表作之外，吉爾雷其余的生活題材繪畫也運用巧妙手法傳達了作者的意圖，于無形之中達到了抑揚品評的功效。人們在觀看畫作時，不僅以欣賞畫者的傳神畫筆和精巧構思為樂，更以感知畫者所指、洞悉暗諷人物而滿足。總之，吉爾雷以他一如既往的詼諧畫風將18世紀晚期英國社會的千姿百態(tài)展現(xiàn)在今天的人們面前，為研究當時英國社會文化的專家提供了一筆無形的財產。

長期的操勞過度耗損了吉爾雷的視力。1806年他的視力開始下降，盡管戴上了眼鏡，但是效果仍舊不理想。當時在倫敦見過吉爾雷的一位德國人這樣描述他：“他的面容、舉止以及談吐都顯得如此平庸無奇，沒有人會想到這位偉大的藝術家竟然是個干瘦眼盲的老頭子。”受制于視力的影響，吉爾雷無法像從前那樣完成高質量的畫作，他逐漸變得意志消沉，還染上了酗酒的惡習。由于飲酒過度，吉爾雷生命的最后日子中染上了痛風的毛病。病痛纏身讓吉爾雷失去了創(chuàng)作的動力，在1809年完成了最后一幅畫作之后，吉爾雷再無新作問世。晚年的吉爾雷已經陷入了瘋狂，他曾經試圖自殺，從屋頂?shù)拇皯糁幸卉S而下，但因獲救及時而免于一死。不幸的是，心智的錯亂最終還是奪去了吉爾雷的生命。他于1815年6月1日逝世，死后葬于圣詹姆士教堂。

吉爾雷的畫作對當時政治上和社會上出現(xiàn)的一些荒唐景象做了無情的嘲諷，展現(xiàn)了畫家本人對于這些事件的道德批判，因而不僅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還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吉爾雷的作品富有詩意，發(fā)人深省，被稱為真正的藝術杰作。至今英國漫畫界還對這位大師級的畫家贊譽有加，他的畫作被各大博物館珍藏，他的畫冊年復一年的再版。就連許多后輩著名畫家，如斯蒂芬？貝爾、馬丁？羅森也承認受到了吉爾雷的影響，或許這是對吉爾雷最大的安慰，在這些年輕一代的手中，吉爾雷的畫筆又一次獲得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