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夫名字叫王但。當然,在有些情況下,還有另一些稱呼,比如王總、王胖子等等。
在公司里,我當然也要叫他王總。他不準我管他叫姐夫,他說:“在公司里你就是我的司機兼保鏢,你明,明白不?”(他有些口吃,但是奇怪的是,他只有在家人面前口吃,在公司其他人面前一點也不口吃)
我當然明白,這個公司是他的,我只是一個給他打工的人,當然是他讓我怎樣我就應該怎樣??墒牵恢獮槭裁?,我一看他那牛哄哄的樣子和說話的口氣就十分討厭。因此,私下里我更喜歡和我姐姐一樣,管他叫王胖子。
許多年前,當王胖子還只是王但的時候其實很瘦,他佝僂著一個蝦米腰,整天在我姐姐身邊轉來轉去,像一條癩皮狗一樣纏著我姐姐。我姐姐那時候在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當會計,同時也是那個開發公司經理的情人。在此之前,王但通過扒房子(就是搞拆遷)掙了點錢,王但雖然不怎么識字卻很聰明,和別人簽合同的時候,他就讓自己手下的人把合同念一遍,然后簽上自己的大名(他沒怎么念過書,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墒峭醯軙汴P系,不管是誰,只要你對王但有用,你就逃不脫他的手心。王但會千方百計找到和你關系不錯的人,然后用金錢和小姐將你打倒,王但正是靠這一套,在拆遷行當里發了點財。后來,王但的野心大了,不甘心小打小鬧地干拆遷,開始搞工程。王但通過熟人認識了我姐姐所在的那個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經理,他見經理每次出席宴會時都把我姐姐帶在身邊,這家伙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以后私下里他就把請客的重點放在了我姐姐的身上,請我姐姐去唱歌去跳舞去喝茶喝咖啡,還不時地給我姐姐一些小意思。我姐姐又不是淑女,很快就在王但的糖衣炮彈下成了俘虜。那時候活好找,錢難要,三角債極其普遍,那家公司有許多外欠款,可是王但卻能夠及時結款,這當然得益于我姐姐的幫助。那個經理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對我姐姐和王但的事情并不知情,賠了夫人(當然我姐姐也算不上夫人)又折兵。王但后來另立山頭,自己成立了一個房地產開發公司,成了王胖子和王總,由于人胖了,他的蝦米腰自然也挺直了,我姐姐也順理成章地成了王總夫人。
后來有人經常問王胖子說,你怎么能找到這么漂亮的女人?
王胖子總是裝傻充愣地說:難道我不帥嗎?
公司剛開辦那會兒,王胖子對我姐姐言聽計從,他讓我姐姐在公司當副總,主抓財務和銷售,可我姐姐不甘寂寞,為了大顯身手,她從工程開始的時候就拼命地為王胖子忙活,跑前期,跑工程,她和那些土地的、規劃的、建委的、銀行的人天天喝酒打麻將,王胖子倒樂得個清閑。等到工程開工了,他想關心關心工程,夾了個包到工地去晃,工地上的保安居然不讓他的車進去,你說他這個總經理當得窩囊不窩囊?他雖心里窩火,卻懂得顧全大局。
待公司紅火起來之后,王胖子就有了另一些想法,他不動聲色地開始跟在我姐姐屁股后面,虔誠地去那些單位拜訪,他負責給那些單位領導送錢,他在送錢的時候暗示那些實權人物他才是真正的經理,并把那些人的電話號碼都要了去,那些人很快就成了他的朋友(其實誰心里都清楚,大家之間根本不是什么朋友,只不過是交易罷了)。他又聘了一個干過工程的人當總經理助理,招了許多年輕員工(當然也包括財務人員),我這么一說你就明白了,王胖子早就打算讓我姐姐靠邊了,只是我姐姐渾然不覺。我姐姐那會兒正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他們蓋的第一棟樓一下子掙了200多萬,這在當時簡直是天文數字了。王胖子高興極了,天天沖我姐姐嘿嘿笑,我姐姐就有些忘乎所以,以為自此成了功臣,就天天躺在床上喊累,王胖子就適時關切地說:小紅(我姐姐的小名,是不是有點像坐臺小姐的名字?),你看啊,公司越來越正規化了,你是不是可以退到幕后了?
我姐姐問:你什么意思吧?
王胖子說:這還不明白嗎,我就是想讓你在家歇歇。
我姐姐居然很痛快地答應了,她拎起皮包高高興興地被王胖子送回家,去過她認為從此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了。
剛開始的時候,我姐姐還偶爾來公司坐一坐。
她坐在王胖子辦公室的皮沙發上大咧咧地說:王胖子,給我倒杯水。
王但就趕緊把門關上,小聲對我姐說:你嚷什么嚷啊,這是公司。
公司怎么了?這不是咱們自己家的公司么?我姐姐滿不在乎地說。
是咱們家的公司不假,那你也不能這樣跟我大,大乎乎的呀。王胖子磕磕巴巴地說。
我姐忍不住樂了,說:行了吧王但,你別跟我裝了??旖o我倒水。
王但就奴才一樣地去給我姐姐倒水。
于是,我姐姐就放心地讓王但隨心所欲,自己每天熱衷于打打麻將,看看股票,再也不過問公司的事情了。
在王但剛剛認識我姐姐的時候,我大體上還是一個孩子。事實上,那時候我對王但沒什么好感。我前面說過,王但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他在把主要功夫花在我姐姐身上的同時,對我也采取了畢恭畢敬的態度,總是張著一張蛤蟆嘴對我微笑,經常給我買一些好吃的,使我的那些小朋友,一見他來就往我的身邊湊,他們知道只要王但來了,我就立刻會變得大方起來。冬天的時候,他經常領我和姐姐去滑冰,雖然他總是可笑地直摔跟頭,卻瞪著眼睛吹噓自己曾經是冰球隊的主力。夏天的時候,他就領著我和姐姐去松花湖游泳和吃魚,他不怎么會游泳,經常光著身子蹲在岸邊,瞪著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看我姐姐游泳。他有時候假裝陪我在岸邊捉蜻蜓,我姐姐一上岸,他就立刻撇開了我,圍著我姐“小紅小紅”地叫個不停,又是拿浴巾又是拿礦泉水的,挺忙活,我姐姐則扭動著腰身走來走去,一副趾高氣揚很受用的樣子。我相信那時候他是真愛我姐姐的。湖水清澈透明,散發著水腥氣,岸邊的青草好像被人修剪過,平整而光滑,王但和我姐姐并排躺在草地上一黑一白,對比鮮明,后來他們高興了,就鉆進王但帶來的帳篷里親熱去了,把我丟在毒毒的太陽下。我躺在草地上聽著湖水的聲音,想起媽媽說過的話,你姐那樣的,有一個人真心對她好就算是她的幸福了。我爸爸說話更難聽,擱過去她就是一個妓女,讓她折騰吧,我看不會有什么好結果。我不知道爸爸為什么要這樣說,他好像對我姐(當然也包括王但)充滿了仇恨。我覺得很奇怪,爸爸和媽媽似乎都對我姐姐不滿,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不滿,我覺得我姐姐很了不起,我們家所有重大的事情都得她出面,可是他們還是瞧不起她,這世界上的事兒就是這么奇怪。過了一會兒,他們從帳篷里鉆了出來,都是一副很高興很煥發的樣子,王但還走過來高興地擼了一下我的鼻子,好像我很可愛似的。其實我知道我一點都不可愛,我們那幫小朋友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玩。
我覺得我很快就長大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怎樣長大的,我沒有考上大學,連上中專的興趣都沒有。爸爸媽媽整天對我唉聲嘆氣的,好像我是一個令他們頭疼的沒用的家伙,只有姐姐鼓勵我,她摟著我的肩膀說:小二,別怕,有姐呢。姐不也是沒考上大學,還不照樣吃香的喝辣的。再說,你姐夫不就是例子嗎?大學生有啥用,照樣給你姐夫打工。我一想,對呀,姐夫也沒上過大學,他的副經理和手下的不都是大學生嗎,不都對他畢恭畢敬嗎?但是,自從王但和我姐姐結婚,自從我成了他公司的員工,一切就不一樣了,他一口一個李安全地叫著(忘介紹了,我的大名叫李安全),根本不拿我當回事。有時候干脆就喊我小二,敲敲墻(我的辦公室在他的隔壁,中間隔一道板墻),叫狗似的,而我又必須像狗似的立刻奔過去,聽候他的吩咐。后來,為了工作的需要,我們保安部搬到電梯間的旁邊,他就不再敲墻了,改用電鈴叫我們,這他媽的更糟糕,因為我們必須跑步到他的辦公室,晚一點就會挨訓。他經常指著我們的鼻子說:你們是干什么的?就是保衛嘛。保衛是干什么的,就是負責領導的安全。領導是誰?(我很奇怪,這時候他一點也不結巴了)
他指著我們其中的一個人問:你說,領導是誰?那個人支支吾吾,滿頭大汗,后來居然把手指向了我。這個笨蛋,你這不是整我嗎?雖然我經常對別人說王但是我姐夫,這公司就是我們家的。也教育他們要尊重我這個保安部領導,但是當著大家的面你這樣問我,豈不是害我嗎?
我已經看出王但對我的不滿,但他還是很給我面子,他敲著桌子對我說:李安全,你要知道,你只是保安部經理,別把自己裝大了。你回去告訴他,這個公司的領導是誰?下次再答不出來,我就把他開除,聽見沒有?我立正答道:聽見了。
臨出門的時候,我聽見王但狠狠地踢了一腳凳子,好像還罵了一句什么,但我沒敢停下或者回頭。我能做到的惟一辦法就是把我的怒氣發泄到那個蠢豬的身上,我把他罵得狗血噴頭,并且讓他掃了一個星期的走廊,搞得這家伙見了我姐夫就敬禮,好像看到了爹,不,見爹也不會這樣。
我的管理明顯奏效,有一天王但看見我,他拍拍我的肩膀,夸我把部下帶得挺好,我知道他指的就是這件事,我自己也很高興。這畢竟是自己家的公司嘛!
公司開始創業的時候,我基本上是一個專職司機。想一想也挺有意思,那時候,有身份的人都有專職司機,王但當然也不例外。他給我準備了一套黑色的西服,里面是白襯衫和領帶,我開始很不習慣,特別是系領帶,總是感覺勒著脖子,讓人有一種很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可王但不那么看,王但對我說:你在社會上混,可能不會有人注意你的長相,但他會注意你的衣著。記住,衣服就是你的身份。
我相信這是他多年的經驗,就他那長相要不靠衣服,誰會看上他呀?他還經常讓我學習港臺電影里的那些黑道人物隨從的裝束,他指著那些人物對我說:看見沒有,就那樣就那樣,用手為領導擋住頭部,領導慢慢地走下來,那叫氣派,那叫風度,明白嗎?我點頭稱是,并很快就學會了像電影里那樣身體筆挺地為他開車門,看著王但大模大樣地走出車門,去會見各種人物,去參加各種會議,我總是覺得有些滑稽。那時候王但在我們這個北方小城里已經開始成了人物,什么政協委員、什么工商聯副主席,虛虛實實的頭銜弄了一大堆。跟著他,我也學會了許多做派,比如走路的時候我也戴一副墨鏡,跟在王但的后面左顧右盼,用陰冷的目光盯人,這些都好學,比念書省事多了,我覺得我找到了一個很適合我的工作。我惟一覺得不滿意的是,我手里應該有一把槍什么的,那樣一來,我就更像黑道人物了。我想那是早晚的事情。
經常有人在一些場合提起我姐夫,他們說起我姐夫的時候,是一副對成功人士那種肅然起敬的樣子,我就覺得很可笑,我當然知道他是怎樣發家的??墒侨绻媾錾夏切ξ医惴蚝芰私獾娜?,說我姐夫是如何如何從一個小地痞做起,如何連自己名字都不怎么會寫等等的事情,我卻十分氣憤。我把這些事情說給王但,滿以為他會生氣,誰知他卻笑了笑說,他們愿意怎么說就怎么說吧,他們肯定現在混得不如我,是在嫉妒。有一次他甚至和我說,別說別人了,我自己想想都跟做夢似的,別人不嫉妒才怪呢??纯?,他自己倒挺大度,挺想得開的。
我和王但出席過一些酒局,如果沒什么需要回避我的,他就把我叫上桌,介紹一番,然后就假裝高興地讓我坐在桌子上。事實上,他很快就把我忘記,只有喝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才會再次想起我,把我叫過去,一會兒讓我倒酒,一會兒讓我找他的手機,把我支使得溜轉,整個成了一個服務人員。結果常常是我還沒吃飯,王胖子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我就只好扶著王胖子回家,等待挨我姐姐的罵。我姐姐是把我和王胖子放在一起去罵的,她邊罵王胖子邊數落我,小二,你就不能管管你姐夫,天天讓他喝成這樣?我覺得很冤枉,她就不替我想想,我一個手下打工的,王胖子是我能管得了的嗎?我只好忍氣吞聲,直到姐姐把他拖到床上,聽見他粗重的鼾聲,我才放心地走人。
更多的時間,是我自己在大廳里弄點飯菜吃。因為后來請客的時候,大都要有小姐作陪,王但當然不希望我在場。另外,別的司機也需要招待,就由我統一管了。好在司機比較好伺候,不管是跟領導的,還是跟什么實權人物的,大家坐在一塊兒很快就熟悉了,談論一些無關緊要、不關痛癢的關于領導們的事情(重要的當然不能說,打死也不說,當司機的嘴不嚴還行?)。最后他們都會說,還是你好啊,你們是親戚,跟自己的姐夫不會有虧吃,比我們跟領導強多了。我只好嗯嗯啊啊地點頭,我想,你們知道個屁,他比領導還難伺候呢。那個時候,已經有大哥大了,我姐夫給我買了一個,我姐姐就經常往我的大哥大里打電話,問一些諸如王但和誰在一起喝酒以及旁邊有沒有小姐等等的愚蠢問題。我感覺到姐姐明顯落伍了,現在請客還用問嗎?哪有不找小姐的?可我不能這么和姐姐說,我要是和她說了,那指定得炸廟。好在王但當我的面從來不找小姐,他的理由是我小舅子在,不方便。那些人出來都當我面夸王但對妻子好,不亂來,只有我知道他是個什么鳥,要是沒有我和我姐姐的監督,天知道他會是什么樣?
我說了,這是開始的時候,后來有錢的人都流行自己開車,王但也很快學會了開車。再后來,他就干脆讓我去了保安部。他對我姐姐說,我也不能讓小二一輩子開車呀,得讓他干點正事。
我姐姐很受感動,以為王但真的是在關心和培養我。其實,我和王但心里都清楚,他不過是覺得我在他身邊越來越礙眼罷了。
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那個女人,她經常在我們公司里進進出出。表面上是一副淑女的樣子,穿戴也很有白領女人的派頭,煞有介事地戴著一副眼鏡,夾著個文件夾,可是就憑她走路那一扭一扭的樣子,我就斷定她不是個好餅。為了對姐姐負責,我告訴門衛小朱,只要是那個女人來,馬上通知我。小朱是我的中學同學,是我把他調到保安部來的,他當然對我很忠誠。所以,只要那個女人一來,我就馬上知道了。有幾次我特意路過開著門的總經理辦公室,總能看見她大模大樣地坐在沙發上,蹺著白白的兩條腿,在那里吸煙。我相信,那時候她和王但還沒有什么。因為有一次,王但居然叫我過去給她倒茶水,王但指著她對我說,這是要來我們公司應聘銷售工作的黃小姐,又指著我介紹說,這是我內弟,保安部經理×××。
那個女人晃悠著腿用眼睛掃了我一下,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從她的表情和眼神就可以看出,這是個誰都可以上的女人。
后來,王但不用我倒水了。我發現只要是她一來,王但就把門關上,誰也叫不開。公司的人好像心照不宣,只要是那個女人來,就沒人去請示工作。在私營企業干工作誰都不是傻子,都不愿意去找這個沒趣。小朱肯定也聽到了議論,多次提醒我要想想辦法,他當然有他的目的,如果我有一天失寵了,他也就滾蛋了。我想我是得教訓教訓那個女人了,就是為了我姐姐,我也要讓她別把我們不當回事兒。當我得知那個女人再次來找王但或者說王但再次把那個女人找來的時候,我瞄著她走進經理室,我等待著時間,我在我認為差不多的時候故意闖了進去(他們太大意了,居然沒有鎖門),果然如我所料,那個女人正坐在王胖子的懷里,雙手蛇一樣地吊在他的脖子上。王胖子沒料到這種時候會有人闖進來,特別是我,他有些尷尬,那個女人倒是挺沉著的,若無其事地松開了我姐夫,坐到一邊的沙發上吸煙去了。
王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他神經質地挪動著面前的電話,問我有什么事情。我沒有吭聲,只是看著他,我感覺我的手在發抖,我憤怒的情緒像一包滿登登的炸藥,馬上就要爆炸了。
這時,王胖子走到我的身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你先出去吧。
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只他這一拍,剛才那滿登登的炸藥居然沒有爆炸,而且我順服地出來了,我記得我好像還對他點了點頭。
回到保安部,我就大罵自己窩囊透頂,我恨我自己為什么不發火,不把茶杯摔到他光禿禿的腦袋上,不發火我去干什么?
沒想到,下班的時候,王胖子自己找上來了。他進屋后故意不看我,裝出一副對保安部那些制服和器械挺感興趣的樣子說:保安部是不是應該配臺車了?我一直想擁有一臺車,以前曾經和他說過好多次,可每次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拒絕,現在他主動提起這件事,我當然明白他是在討好我??晌也幌牒退剹l件,我要告訴他,我將把一切都告訴我姐姐,毫不保留,而且,我是不會向他妥協的,哪怕他把我開除,這事關我和我姐姐的尊嚴。
見我沒吭聲,王胖子走到我的面前,用手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二,你別整天像個小孩子似的,你得跟我干大事。
給你。說著,他把一把車鑰匙當啷一聲丟到我面前的桌子上。
我愣了,我姐夫王但王胖子王總已經很久沒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了,我想他要是訓斥我罵我我會毫不客氣和他干,揭露他,挖苦他,讓他難堪,讓他下不來臺,我會讓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什么東西??墒?,聽著他的話,看著面前這把鑰匙,我一下子變得不再堅決了。
什么姐姐,什么尊嚴,這些一下子變得不重要了。
王但不再看我,而是背著手昂首闊步地走出門去,我知道王胖子早就把我給看透了。
我雖然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把那把鑰匙緊緊地攥在了手里。
我不知道姐姐是怎么知道的。這以后的一天早晨,她把我叫去,王但已經上公司去了,家里就她自己。她神色嚴峻地問我:小二,你跟我說實話,你姐夫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
姐姐有些憔悴,我這才發現人是不能在家呆的,特別是女人。也就兩三年的時間,姐姐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精明和風采,她日漸成為一個家庭婦女。
我在想我該不該告訴她。
姐姐見我猶豫,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姐姐在別的方面有時候大大咧咧的,惟獨在這方面異常敏感。她立刻有些翻臉,戳著我的額頭數落我說:小二呀小二,你以為你是誰呀?王胖子為什么是你姐夫你知道不?那是因為有你姐,如果有一天他成了別人的姐夫,還會有你的好果子吃嗎?
姐姐的話一下子就把我點醒了,是呀,要是有一天姐姐和王但離婚,他還會對我好嗎?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我知道我沒必要替王但保密了,就把我知道的都說了。姐姐聽了哧的一笑,說:等著瞧吧。
我有些忐忑不安,我說:姐,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姐說,放心吧,沒你什么事。我其實根本不用問你就能搞清楚怎么回事,姐是干什么的?沒有姐他王胖子能有今天么?我只是想看看你對姐咋樣。
咋樣?我有些心虛地問。
姐冷笑了一聲說:不咋樣。姐接著說,他是不是用那臺破車堵你的嘴了?
這一下子我有些撐不住了,我急赤白臉地說:姐你可不能侮辱人,這是姐夫給我們部門配的車。
姐說:行了,你走吧,我是和你開個玩笑,想和我斗,沒門!
姐后面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我聽得后背直起雞皮疙瘩,但我搞不清楚她是對誰說的。
開車往回走的時候,我有些后悔自己的表現,真的覺得有些對不起姐姐。奇怪的是,另一方面,我又隱隱地為王但擔憂,他畢竟還是對我不錯的。到了公司門口,小朱出來給我開門,我搖下車窗得意地對小朱說,以后那個女的大概不會再來了。小朱莫名其妙地連連點頭,說知道知道,我心想,你知道個屁!
整個一上午我有些心神不定,吹著口哨在走廊里轉來轉去,路過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瞅著我,好像不認識我似的。我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經理室,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在觀察那里的動靜。我一直以為我姐姐很快就會跑來大吵大鬧,但是直到下班的鈴聲響了,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我打電話問姐姐在干什么,姐姐說在給你那個瘟死的姐夫做飯呢,從口氣上聽根本沒什么不妥。我想,王胖子是不是私下里和姐姐妥協認錯了。要不,以姐姐的脾氣怎么會善罷甘休?
在這種煎熬中度過了幾天,我看見王胖子照樣夾著包,挺著肚子煞有介事地上班,絲毫也沒有什么變化。我以為一切已經過去了,并從內心里希望是這樣的結局。然而,我錯了,我低估了姐姐的能量。幾天以后,姐姐神采飛揚地出現在我面前,她得意洋洋地對我說:我弄明白了。
我故作莫名其妙地問:什么弄明白了?
姐姐說,虧得你和我說了實話,我一調查才知道,那個女的是林經理手下的人,人家是存心來要把咱們公司搞垮的,要不是我發現得及時,咱們公司就完了。你姐夫差點讓人家當猴耍嘍。什么?我有些驚訝,不明白怎么又冒出個林經理來。
姐姐說:就是我原來那個公司的。
我這回大吃一驚,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我問:我姐夫知道嗎?
他知道個屁,姐姐說,他只知道對女人感興趣。
王但聽說這件事之后更是大吃一驚,我是事后聽姐姐說的,我能想象出他那張蛤蟆嘴吃驚時的表情。也許,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里面居然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他有些不相信地磕磕巴巴地對我姐說:這,這是真的么?
我姐從包里掏出一摞東西,有材料,有相片,嘩嘩啦啦地甩在了我姐夫的辦公桌上說:你自己看吧。
真不知道姐姐是如何把這些東西搞到手的,那些相片都是那個小姐自己的相片,有在歌廳的,有在發廊的,還有和那個林經理在一起的,扭捏作態,令人作嘔。王但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撲通一下跪在我姐姐面前,說:紅,紅,你原諒我吧,你抽我吧。
我姐姐抽沒抽他我不知道,但是以后的事情似乎變得簡單了,王胖子和我姐當然沒有離婚,他繼續給我當姐夫,一直當到現在。我姐姐重新回到公司當她的副總,我們的公司從那以后辦得更加紅火了。連我爸我媽都開始對我姐姐另眼相看了,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有一次,我們家里人聚會,王但喝多了酒,他醉醺醺地俯在我的耳邊問我:小二,那件事是不是你告訴你姐的?我矢口否認說:姐夫,你對我這么好,我哪能干那事兒呢?
王胖子說:操,我還以為是你說的呢,我還想獎勵你呢。
我有些后悔,我不知道他居然是這樣的想法。我姐姐在一邊洞若觀火地說:你們倆在那嘀咕什么呢?
王胖子立刻就不醉了,他摟住我的肩膀說:沒什么,我想給小二介紹一個對象,他也老大不小了。
我姐姐臉一撂,說:拉倒吧,這事兒用不著你操心。
責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