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搜索框中鍵入“過勞死”,會得到幾十萬個新聞結果,最近排名靠前的新聞主角是“淘寶店賣家”。不同城市,類似情況的網店主,奮戰于電商前線,日夜顛倒,24小時隨時在線,銷售額攀升收入增加的代價,是一去不回的健康……工作面前沒有超人,血肉之軀,到底不能跟機器一樣連軸轉。我們是從今天開始就這么累的嗎?還是僅僅是因為“追求更好”的熱望在背后驅使?工作狂是對理想的追逐,還是已經淪為刻板的習慣,讓我們在辦公室消耗了大部分有價值的時間?
日理萬機 盛年猝死
政界行賄 商界并購 社交獵艷 富養妻妾
《金瓶梅》中的西門慶,如果為他做一份工作報告,會發現這份報告分外冗長,每天都安排了密密麻麻的項目,包括他在政界鉆營,行賄,交際,千里迢迢買官,在商界要打理鋪面生意,借款討債,吞并競爭對手,家庭方面,請注意西門慶是個非常顧家的人,他的五妾一妻要做衣服打首飾都由他安排,正妻吳月娘處理日常事務,但妻妾間的摩擦糾紛還是一家之主調解。這些并不是他生活的全部,《金瓶梅》這本優秀的世情小說,最大的“賣點”是西門慶的“獵艷史”,前前后后,與他發生關系的女人多達幾十人。酣暢淋漓的性愛描寫,看見人欲橫流的同時,也可以看到西門慶在無限透支自己的體力——結局是必然的:他在盛年猝死,僅僅來得及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偌大家業,分崩離析,當年風光一時的西門家,就此迅速衰敗。
在西門慶生前,有沒有明白這一點呢?他也曾有過片刻的領悟,那是李瓶兒過世之時,勸他自己保重,“家事大,孤身無靠”,勸他“早日來家”,注意養生休息。李瓶兒早已看到了未來的危機,但西門慶瞬間的感動之后,立即盤算李瓶兒的喪事怎么辦,從買什么樣的棺材,到請多少賓客,畫遺像,請戲班,中間也不忘了勾搭李瓶兒房中的奶媽,來往應酬也探聽到可以買官的消息,他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那個舞臺上,像一個出色的雜耍藝人,同時拋接著三個球,腳下還在高空鋼絲上踩著獨輪車,沉浸于表演的喜悅中,全然忘了這生活的兇險。
西門慶 王熙鳳
《金瓶梅》和《紅樓夢》時代的“工作狂”
大多數人把《金瓶梅》視為“黃書”,西門慶是“淫棍”,卻忽視這本書翔實地再現了那個時代的生活。老舍說:車夫都有一個“轍”,同樣,無論什么年代,“工作狂”們,也有類似的人生軌跡:他們都有行動力,控制欲,并會在細節上去力求完美,他們會事無巨細統統抓在手里,親歷親為生怕哪個環節出了漏洞。很多工作狂也在意生活的享樂,但他們卻是把享樂也當成工作一樣完成,比如幾點去吃某個飯店的菜,周幾去出席某個聚會,比如每晚九點出現在健身房,在跑步機上跑完十公里。乍一看,這樣的人生是面面俱到的完美,拼命地工作,拼命地享樂,一切都盡在掌控。只是,健康的危機已經埋下伏筆,只有自己茫然不知。
《紅樓夢》中的工作狂是王熙鳳,掌管大家族的運營工作,同時還要克扣月錢放債,背后替人拉關系打官司賺取賄賂,只見她每天忙得不得閑,飯也越吃越少,后來小產,生病,不得不讓李紈,寶釵,探春協理大觀園,她對權力片刻也不想放松,但身體已經不允許她這么做。秦可卿在夢中對她的警告,繁華易逝,是家族的命運,又何嘗不是她個人的前途。
同樣,西門慶的人生頂峰,發生在他千里進京“面圣”,作為一個縣城小財主,能看到天子也就算是最大的榮耀了,轉身回鄉路卻是風雪彌漫,一行幾人走得狼狽之極,宿在荒村古寺中,跟之前的金鑾殿面圣那樣輝煌的場面,僅僅是隔天而已。但是權力狂看不破,野心和欲望已經讓他們徹底迷失,他們如脫韁野馬,一心想的只是控制,控制,抓住更多,更多,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并不在考慮之內。
生命不過是數十年有限的時間,在這些時間里作什么,會沉淀出人生的價值,除了工作成就之外,我們還需要幸福的家庭,平和的獨處,放松的空閑,在“什么都想要”之外,我們還有“什么都不做”的需求。這一點,是“工作狂”們永遠忽視掉的。拖著沉重的欲望之犁,埋頭向前沖,形成習慣之后,再也無法停下來,身體毀傷,精神疲憊,這一切并不是名片上的頭銜和銀行卡上的數字可以彌補。
西門慶死后,吳月娘曾悲嘆:原本姐妹們一條板凳也坐不下,現在卻只剩自己孤零零一個人?;▓F錦簇的妻妾們原本是西門家興旺德象征,忽喇喇似大廈傾,攫取再多,也只剩一條空板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