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會發生“種族清洗”嗎

在5月16日這一天，原本直奔緬甸西部若開邦的“馬哈森”臺風最終改變了方向，一直籠罩在臺風陰影下的緬甸得以解脫。

5年前的5月，緬甸曾遭受“納爾吉斯”風暴的肆虐，彼時由于缺乏應對經驗，致使10多萬人喪生。

這也使得緬甸政府對此次臺風威脅非常重視，成立了由副總統領導的國家自然災害防范工作委員會，專門指揮防范疏散工作，同時在臺風來臨前對當地16萬多人進行了緊急轉移。

雖然最后只是“虛驚一場”，然而在疏散過程中的兩則新聞，提醒人們：緬甸若開邦正面臨著比臺風更嚴重的威脅- - -種族沖突。

在人群疏散工作中，由于去年的種族沖突影響，被安頓在救濟營中的“羅興伽”人（緬甸官方稱之為孟加拉裔人）懷疑政府的疏散動機，拒絕搬離救濟營，使疏散工作無法順利完成。而與此同時，100多名“羅興伽”人私自乘船駛離若開邦以躲避臺風威脅，結果船沉沒，有42人獲救，但有50多人失蹤。

這兩條新聞，透露的一個信號是：緬甸依然處于種族沖突的風口浪尖上。

穆斯林與佛教徒之間的沖突

2012年6月，若開邦發生了“羅興伽”穆斯林與信奉佛教的若開族人的暴力沖突，并于同年10月再次爆發沖突，共造成了數百人死傷。2013年緬甸中部的密鐵拉市再次引發穆斯林與佛教徒的暴力事件，造成40人死亡。這兩起種族宗教暴力沖突，顯示出種族宗教問題已成為影響緬甸和平發展的一個問題。

2013年4月22日，就在歐盟正在召開會議討論是否解除對緬甸的制裁的當天，人權觀察組織發布了《你能做的只有祈禱：緬甸若開邦針對羅興亞穆斯林的危害人類與種族清洗罪行》的報告，指責緬甸政府縱容及參與對若開邦“羅興伽”人進行的包括殺害28名兒童的罪行。緬甸官方立即進行了駁斥，表示絕不接受這份報告。

隨后，由學者以及政治、經濟、社會、各宗教領袖等組成的緬甸若開邦騷亂調查委員會也發布了歷時8個月調查的報告，指出由于歷史積累下來的民族仇恨導致了現在的暴力沖突，如未獲得有效防范，暴力沖突有可能再次引發。

緬甸總統吳登盛于5月6日就該報告發表電視講話，承認“由于過去的政策，使文明的社會出現了違反人權的情況。”同時，他希望，“停止互相指責，以實際行動解決目前的問題，實現各民族和平共處的未來。”

吳登盛承諾，“基于人道主義精神，保障若開邦的伊斯蘭教徒獲得應有的權益，同時也絕不會忽略若開族人的感受和需求。”

官方的表態證實了一個事實：穆斯林與佛教徒之間的沖突在緬甸有復雜的歷史、政治等原因。

導火線

緬甸這兩次種族沖突的導火線都來自于單獨的個案。兩起沖突看似毫無關系，實際上卻有因果關聯。

2012年5月28日發生了一起若開族少女被3名穆斯林強奸、斬首并將財物奪走的案件。事件發生后，若開一民間組織到處散發傳單，稱此事是穆斯林為消滅若開民族而進行的陰謀，呼吁若開民眾進行保護民族的反抗及報復行動。

6月3日，300多名情緒激動的若開民眾在若開邦某市長途汽車站襲擊了載滿穆斯林的汽車，造成10名穆斯林宗教人士死亡。隨后，若開族與穆斯林即展開了互相報復的暴力行動，沖突蔓延至包括若開邦首府實兌市等11個城鎮。緬甸政府隨即頒發戒嚴令，由軍隊接管當地的治安與管理工作。

軍隊的介入暫時把沖突事件壓了下來。

10月，騷亂再次爆發，又一次對若開邦民眾的生命及財產造成了巨大破壞。根據若開邦騷亂調查委員會的報告，2012年的兩次沖突共造成了192人死亡（若開族58人、“羅興伽”134人）、265人受傷（若開族148人、“羅興伽”117人）、8614棟房屋被燒毀（若開族2055棟、“羅興伽”6559棟），還有32座清真寺及22座佛寺被燒毀、超過10萬人無家可歸。

表面看來，若開邦種族沖突局勢已實現穩定，實際上種族之間的仇恨依然在不斷深化。在若開種族沖突期間以及之后，緬甸各地常爆發反對“羅興伽”穆斯林的抗議活動，為了與穆斯林的“786”標志相比，一批佛教僧侶建立了“989”組織，鼓勵民眾抵制穆斯林商店。

在不受管制的網絡媒體上，充斥著互相指責對方進行“種族清洗”的陰謀論，以及對方侮辱自己宗教的各類信息。這些未經核實的信息，助長了緬甸若開兩個族群間的懷疑與仇恨，最后導致了第二起穆斯林與佛教徒之間的暴力沖突。

2013年3月20日，三名緬族佛教徒在緬甸中部城市密鐵拉市的一家穆斯林金店變賣金發夾，由于雙方在價格上產生糾紛發生了肢體沖突。當天下午就有約200名緬族人對這家金店連同附近的5家金店進行了打砸搶。

事態迅速擴大，政府立即對該市實行宵禁，但未能控制局勢，總統于22日宣布該市實行緊急狀態，但騷亂依然蔓延至附近十多個村鎮。甚至包括位于南部的前首都仰光市也受到了騷亂謠言的影響。

根據3月26日的官方數據，沖突中死亡人數達到40人，100多棟房屋被燒毀，另外至少有5座清真寺被燒毀，逾萬人無家可歸。

沖突的歷史根源

若開邦位于緬甸西部，根據2011年的統計，共有人口330萬；除有若開族以及若開族的6個分支外，也有大量的孟加拉裔（即“羅興伽”人）居住；以宗教信仰區分，有佛教徒2333670人（占69. 9%）、伊斯蘭教徒968218人（占29%）、基督教徒25206人（占0. 75%）、印度教徒8670人（占0. 26%）以及多神信仰2905人（占0. 09%）。

若開邦在歷史上曾是獨立國家，經歷了4個朝代。歷史上與孟加拉等南亞地區交流頻繁。所謂“羅興伽”人就是來自孟加拉地區的穆斯林，是緬甸目前最大的一個穆斯林群體，也是一個無國籍、無民族身份的特殊群體。

由于牽扯到了公民權，緬甸政府并不承認有“羅興伽”這個民族，也不承認該族群是緬甸“原住民”，而是認為該族群是孟加拉裔人。根據緬甸1982年的公民法規定，自1823年前即生活在緬甸的民族被認為是“原住民”，原住民可自動獲得緬甸公民身份。

關于羅興伽人進入緬甸的時間，有很大的爭論。西方主流意見認為，羅興伽人在緬甸居住已有1300多年歷史。但緬甸學界和政府認為，所謂的羅興伽人是在1826年英國通過第一次侵略戰爭占領了若開邦后，遷移至緬甸的孟加拉穆斯林。

緬甸官方認為，“羅興伽”在孟加拉語里只是指“去若開居住的人”，因此不能算是民族的稱謂。對羅興伽人的文化身份，緬甸政府一直持強硬態度。緬甸出入境管理與人力資源部部長吳欽伊曾公開宣稱，緬甸沒有“羅興伽”族人，孟加拉裔人不屬于緬甸原住民族。

由于地理位置相鄰，若開與“羅興伽”人在若開王朝時代就保持了友好往來。但在英國殖民時代，由于大量的孟加拉裔進入若開地區，若開族的生活資源受到影響，雙方開始出現矛盾。1942年，當日本進攻緬甸、英國向印度敗退時，在英國的示意下，“羅興伽”人在若開進行了大規模的種族屠殺活動，難以計數的若開族人和大量的村落被消滅。

從此，兩個民族之間就結下了仇。在隨后的多年里，雙方曾出現過多次暴力沖突，使民族之間的矛盾越結越深。

自緬甸于1948年獲得獨立以來，“羅興伽”人曾多次努力加入緬甸民族行列之中，但未獲得承認。1978年4月，時任緬甸領導人奈溫將軍發動代號為“龍王”的軍事行動，對若開邦的“羅興伽”人進行打擊和驅逐，迫使20多萬“羅興伽”人逃往孟加拉國。但由于孟加拉國的抗議，以及“羅興伽”人至聯合國投訴，迫于壓力，同年10月緬甸又召回逃至孟加拉的“羅興伽”人。不過，其公民身份依然未有明確認定。

從那之后，“羅興伽”人成為一個無國籍、無民族身份的群體，被聯合國定為“難民”。然而，也有許多“羅興伽”人通過各種渠道變相獲得了公民證。

沖突的影響

“羅興伽”或者說穆斯林與佛教徒的沖突，不僅對緬甸的社會穩定造成了破壞，對國內的政治及外交也形成了較大的影響。昂山素季2012年6月首次出訪泰國時，正值若開沖突爆發。她隨即在泰國接見了穆斯林代表，并提出了“多數人應照顧少數人”的言論，但受到國內極端民族主義者的批評。這也是她首次受到來自“前軍政府”以外的、民間的批評。

在強大的極端民族主義面前，昂山素季被迫改變立場，逐漸發表“羅興伽”人并非緬甸民族等言論。

吳登盛總統在若開沖突爆發后曾向國會送交了調查報告，指出有緬甸商人背后利用騷亂奪取孟加拉裔的市場份額。這份報告在國會受到若開民族進步黨的強烈抗議，不僅未獲得宣讀，最后還迫使總統收回了這份報告。

種族沖突的影響不僅局限于緬甸國內。由于緬甸的民族沖突，2012年10月伊斯蘭會議組織提出在緬甸成立聯絡處。消息傳出后，緬甸各地出現多起佛教僧侶與民眾的抗議游行，隨后總統宣布拒絕伊斯蘭會議組織建立聯絡處的要求。

與穆斯林的沖突影響到了緬甸外交人員的安全。一些激進的伊斯蘭組織曾宣布要對緬甸進行“圣戰”。2013年5月8日，印尼反恐警方獲得消息，有3名男子企圖襲擊緬甸駐印尼大使館，印尼警方提前包圍了嫌犯藏身的民房，并爆發7小時激烈槍戰后，將3人擊斃，并逮捕了1名嫌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