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與明末,作為兩個王朝的終結期,都表現出一個共同的特征:神經質。中間還有一個唐末,也很神經質。
任何再優秀的事物,久必生弊。弊端叢生而不自警自覺,反以舉國之力,百般回護,那就接近其命運終結點了——東漢末年,朝政基本上由外戚和宦官兩大利益集團交替把持,一方勢力強盛時,總想將另一方徹底鏟除。當時天下亂成什么樣子?舉一例可知——
有個扶風商人,名叫孟佗,頭腦非常好使。他千方百計靠近當時的宦官首領張讓,但是,張讓作為十常侍中的代表,非常忙,當時每天拜訪張讓以求干謁的各級官員、財主、豪強等等,多得將道路都堵塞了,哪兒有時間搭理他一個商人啊!即便他很有錢,但在張讓眼里他根本就不值一瞥。孟佗非常聰明,他不直接巴結張讓,他巴結張讓的家人和身邊的隨從、家奴,給張讓的家人和這些家奴埋單,出手非常慷慨,“傾囊結奴”。他埋單花錢,還不求回報。時間長了,就很熟了,成了自己人了。家奴問孟佗:孟總,我們能幫你做點什么呢?你盡管說!孟佗說:我沒別的要求,如果方便的話,讓我拜見一下張公公就可以了。家奴一聽,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兒嗎?
有一天,張讓下班回府,家奴領著孟佗一路小跑地迎上前去,到張讓的大轎跟前迎接,家奴對大轎中的張讓說了句什么,緊接著轎簾一啟,孟佗居然鉆到了張讓的轎子里,跟張讓一起被抬回張府去了。其實張讓也沒給孟佗辦什么事兒,張讓只是聽家人和身邊人老說孟總這個人很好。孟佗也什么要求都沒提,沒說批個項目弄塊地幫某個公司上市什么的。但孟佗這次跟張讓一起“共輿入”,被大家看見了,這下不得了了,外面傳揚開來,各種版本都有,都認為張讓跟孟佗的關系非同一般,紛紛請求拜見結交孟佗,給孟佗送禮送錢,孟佗“旬日積資巨萬”,發了大財!孟佗一直也沒幫這些人辦一點事兒,你就是臺諫調查,也查不出什么問題來,上了法庭,只能告訴你:我沒有權錢交易,他們為什么給我送錢,我不清楚、不了解。
社會亂成這個樣子,不免讓那些讀書人,即士大夫們憂心忡忡。有按捺不住的,就起而議論,指責當時的大漢朝,已經變成了一個非常危險的時代,“官位錯亂,小人諂進;財貨公行,政化日損”。議論多了,宦官們決定收拾這些喜歡清議的士大夫,于是找茬抓人——士大夫的個人毛病非常容易找,他們雖然有希賢希圣之心,但是,修養猶如洗澡,干凈是不容易的,臟卻是難免的、必然的,修養就是要勤快地洗,可是,人是有差別的,有洗得勤的,有稍微懶惰的,所以,不是說整體的士大夫們就是個圣賢群體,一點毛病都沒有。
張讓很容易就找到這些人的小毛病,小題大做,抓了不少人,也殺了很多人,并且綁架漢桓帝,下詔永遠禁錮這些人,不準他們再出來做官。整個東漢末期就呈現出這種神經質的緊張——神經質緊張有個特征,就是內心焦慮,手段貪婪,總希望通過禁錮,通過擰緊閥門式的某個方法,一勞永逸地解決復雜的問題和社會矛盾,而不去想自己主動變革。
不僅漢桓帝時期打壓士大夫,到了漢靈帝時期,更加厲害地打壓。總認為士大夫的議論會導致國家動亂。這就是“黨錮之禍”。這種神經緊張,帶來的后果是,士大夫和士大夫情懷被絞殺殆盡,整個社會都變得不要臉、沒底線了,很快,黃巾軍造反,漢朝走到了盡頭。
歷史的輪回,數百年就來一次,唐朝末年,已經被藩鎮割據,神州甌裂瓦解已成定局,但是,士大夫還是適時地發出自己的聲音,書生之言當然敵不過軍閥帶血的刀斧,唐末權臣軍閥朱溫,非常神經質,他將數百讀書人投到黃河白馬驛河段,全部淹死,震懾天下讀書人:你們不是號稱清流嗎?老子偏讓你們當濁流。此為“白馬之禍”,恰如東漢末年的“黨錮之禍”。
到了明朝末年,“東林黨案”其實就是漢末“黨錮之禍”的翻版,已到了神經質的大明朝末季,其打壓的力度堪與漢末匹敵。先是誤解、曲解,之后是污蔑,打壓、鏟除。仿佛當時明朝所面臨的內憂外患是這些人議論產生的,根本不去討究產生社會危機的真正原因。
難道其中的道理,當事者看不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