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意義上來說,把主人公井之頭五郎稱為“美食家”對他是一種侮辱。印象中,美食家是那種在時尚雜志開設有個人美食專欄,出過一兩本油腔滑調談論吃喝的書,打扮精致,品位“高尚”,把吃東西當作是藝術創作的一類人。但井之頭顯然不是這樣。他只是一個雜貨店的老板,穿著廉價西裝,探訪各類有著奇異要求的顧客,在工作之余隨意進入街邊小店,用美食來填充胃部以及腦部,心滿意足之后推門走向下一份工作。簡單點概括,他不是美食家,而只是一個“吃飯的人”——雖然他吃得是那么虔誠,那么投入。
這里面涉及到的一個問題是,吃飯到底是應該只是吃飯,還是必須有點別的?至少在當下的中國人心里,吃飯意味著很多。比方說談生意,據說國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買賣都是在飯桌上敲定的;再比方說相親,兩個將來有可能發展成戀人甚至是夫妻的陌生人第一次見面,為了避免尷尬,嘴巴里面總得塞點什么吧;更多的是朋友聚會,也就是所謂的飯局,一群或親或疏的朋友周末聚在一起,在酒精的催化下,說著一些不咸不淡或者牛皮哄哄的話,對社會現狀以及國際大勢表達著自以為是的觀點,包廂內煙霧繚繞,粗俗的笑聲此起彼伏,通紅的臉膛在燈光以及泛著油星的餐盤照耀下透出一種模糊的色彩。
在這些情境下,吃飯變成了交流方式,美味佳肴變成了裝飾物,“食”的本身發生了改變。而回過頭來我們再看一些其他關于美食的影視作品或紀錄片,會發現這些作品首先從立意上就試圖把食物的本質消解掉,導演們充分展現食物的制作過程無非是在表現工藝,強調食物的飲食方式則是在鼓吹文化,一個菜系代表一個地域特色,一種小吃背后隱藏一個歷史故事等等,把物質食糧包裝成了精神食糧,顯然是一種舍本逐末的做法。
《孤獨的美食家》則偏不這樣。本劇至今一共拍了三季,每集三十幾分鐘,其中大部分的篇幅所展現的是井之頭品味美食的過程,而完全把制作過程省略掉。這是一部非常感性的作品,食物本身非常感性地呈現,井之頭在吃得過程中也很感性,除了表達“很好吃”和“來對地方了”,以及一兩句“與未知的邂逅”之類的形容句,基本上沒有其他節外生枝的表達。換句話說,本劇讓食物回歸到了生理的層面:味道和飽感,既滿足了自己,也給予了食物一種前所未有的尊重。

當然,這么做有一個風險,就是吃東西的過程難免重復枯燥,要想拍得好玩好看,則需要技巧。本劇最大的成功在于,找到了一個很棒的演員。松重豐長得并不好看,又高又瘦,乍一看甚至還有點猥瑣,但你只要習慣他的風格和套路,會發現他其實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別樣的魅力。導演通過大量的內心獨白來表現主人公品味美食的心理變化,華麗的畫面拍攝,再加上每集不同的美食品種,新鮮感和精致度同時并進,給人心里上很強的期待感。此外,劇中所展現的各類街邊小店都是真實存在的,觀眾可以根據劇情直接找到店址,親身去品嘗一番,參與度和互動性融合得非常好,如此軟廣告看得不令人討厭,也是一種本事。
但這畢竟是一部電視劇,在純粹的食物品嘗之外,所謂都市人的“孤獨感”是本劇另一個重要的主題。井之頭由于工作的原因要接觸各色的人群,他們的歡愉與熱鬧,悲喜與感動,不無襯托著井之頭的孤單以及時刻縈繞在他周圍的傷感情緒。就我個人的體會,這毫無疑問是一部表現孤獨的劇集,這份孤獨在井之頭工作時尤其突出,以至于在隨后的美食環節依然四處閃光。不過讓人吃驚的是,井之頭并沒有被孤獨所困,也沒有夸大它的影響,而是自得其樂地把它放進了面前精美的食物當中,一口一口地吃進肚里,直至消化殆盡。
用美食治愈孤獨,或者說,像享受美食一樣享受孤獨,難道不正是如今所有在都市中感到困惑、焦慮、疏離的人們最好的存活方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