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累累的心是否更耐磨?幾年前,在香港街頭常常見到這么一個維護女權的公益廣告,配圖是布滿劃痕的地板,看了令人心痛。它沒有直指具體事態,卻讓我立即想起那些被侮辱和被傷害的女性。
2005年香港性工作者李婉儀跳樓自殺,原因是她多次被警察凌辱,奪走嫖資、免費索用性服務,又被控恐嚇勒索、襲警及偷竊等罪名,李不堪受辱、為證清白不惜一死(據其遺囑及親友作證)。這是我認為的2005年香港奇冤,至今李婉儀家人和關注香港性工作者權益的團體“紫藤”多次上訴和陳情,但警方尚未公布內部調查結果。
“你能想象李婉儀的絕望嗎?因為她是妓女,施暴者是警察,大多數人都不相信她被警察凌辱,她只有以死抗爭。”我在微博問易延友教授。
繼李天一案辯護方稱強奸受害人為陪酒女之后,北大法學學者易延友先生在微博發布“強奸陪酒女也比強奸良家婦女危害性要小”的言論。我第一個想起的,就是當P4vjggDZzLoOB4d0/ZJfjcoSfOR9+pg2o6bJ1CNgVmU=年令我印象深刻的李婉儀案。可以說,李婉儀間接死于這個貌似有理、實際上無理更無情的邏輯。
強奸性工作者和強奸普通女人,是一個概念,都是違背他人意愿用暴力手段與之發生性行為,除非你認為人分三五九等。而事實上,在法律中,對強奸的定罪并無根據受害人的身份進行區分罪行危害性的條款。我一貫認為,平等對待性工作者與其他女性與否,是人權觀是否及格的一個標準,但很遺憾,無論在內地還是在香港,仍有大量人打潛意識里把性工作者貶低為更無價值的物化女性。
李婉儀的例子極端,但正因此,可以揭示在易先生邏輯下事態可以發展到怎樣惡劣的地步。李婉儀作為性工作者,身處華人社會道德的最弱勢之地,遭遇的卻是象征了正義和權威的警察所施加的凌辱,面對社會的不信賴和公權力的互相包庇,李婉儀唯有一死。同理,如果一個“陪酒女”如易先生假設的那樣被強奸了,她得以伸張正義的可能性,絕對要少于“良家婦女”,那她可以怎么辦?如果不能忍,她是要像唐慧那樣上訪上訪再上訪,還是像冀中星那樣自毀血控?
易先生及其支持者還未敢赤裸裸說出的一層意思,就是他們假設了性工作者的肉體和精神都比較粗糙、比較廉價,所以沒那么容易受傷害。但如果他們能設身處地代入被強奸者的身份,去想象她們的處境,應該能理解一個性工作者在被脅迫的驚恐下被強奸時,她的身體和心靈和一個處女一樣脆弱。而且,鑒于性工作者處于一個被歧視、上告無門的位置,她的無助感甚至強于一般可以依仗法律追兇的女性,因此痛上加痛,直至絕望。
如果易先生的話出自一個普通網民之口,也許可以一笑置之,但他是一個著名學府的法學家,這樣的話如果不收回,絕對會有更惡劣的影響。潛在的強奸犯將接收到這樣的信號:強奸性工作者比強奸其他女性風險要低。“法律將公平懲罰一切強奸罪行”這一威懾將被傾斜性地減弱,發揮不了應有的震懾作用,針對性工作者的性罪行將會增加。
仍然舉香港的例子吧,據“紫藤”網站提供的數據,就在李婉儀自殺前一年間,從2004年到2005年9月,紫藤收到性工作者對香港警察濫權的投訴包括:48起免費嫖,32起要求手淫,16起要求口交等性交……這實際就等于是恃權強奸。舉這個例子是想要說明,在警權相對較受制約和監督的香港尚且如此,內地未暴露的性工作者權益被侵犯的案例如何?大家可以想象。
李婉儀案后,我曾經有一次機會參加“紫藤”組織的關注性工作者權益人士與性工作者的圣誕聯歡晚會。這個晚會特別有意義,因為耶穌,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個強調平等對待性工作者的圣人,他接受妓女抹大拉的瑪利亞給他洗腳,并且說赦免她所有的罪,他對那些要以石頭砸死一個“行淫”女子的人們說,“你們誰是無罪的,誰就可以砸第一塊石頭。”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一群天真可愛的老中青年女子,她們和我們的姐妹沒有什么兩樣,會笑會哭,當然也會受傷害,而且經常受傷害。
因為她們慣于受傷,傷害她們就因此少罪或無罪嗎?甚至可以借她們的“原罪”來洗脫強奸者的罪?原來你們在心中,早已扔出了第一塊殺人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