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生這個毒舌

中國演藝界有一條潛規則，那就是遠離政治，莫談國是，因為相對于娛樂圈那點事來講，政治的水實在太深。成龍是香港第一大嘴，曾經因一段“自由談”低調做人了很長時間，黃秋生則是香港第一毒舌，是個得罪人無數死不悔改的主。

但與成龍不同的是，黃秋生直言不諱，出口無情，卻明辨是非，屬于話糙理不糙的語言類型。近日他在微博寫道：“在中國寫中文正體字居然過半人看不懂，哎，華夏文明在大陸已死。”

說句公道話，這段話在黃秋生的毒舌史里算文明的，一個×字都沒有，探討的又是正經的文明問題，誰知挨的罵卻最狠，也最有“深度”，絕不像羅志祥粉絲那樣膚淺。原因在于，繁簡字問題一直是大陸、香港、臺灣三地網友爭論不休的敏感話題，這背后牽涉著文化的千年歸屬和政治的百年恩怨，黃秋生一腳踩在這個雷區，引起眾聲喧嘩當在意料之中。

瀏覽三地網友爭論很有意思，擅長群毆的大陸網友以唾罵為主，且葷腥不忌，以惡為美，垃圾詞匯噴涌而至，有點文化的、耐著性子講道理的都被淹沒在口水陣中；香港網友一般先謙虛一下，稱香港這地方實際離華夏文明也不近，但情況（比大陸）還是要好很多；臺灣網友則有的笑而不語，有的慢條斯理發言，稱臺灣慘淡經營，倒為華夏文明保存了一點血脈，盡了些綿薄之力云云。

三地網友回帖中體現出的文化風度，其實已部分證明了黃秋生所論斷的問題，從這個角度來看，黃秋生的“華夏文明大陸已死”說，倒像是舍身殉道求真相的“釣魚帖”了。

黃秋生微博中說的“在中國寫中文正體字居然過半人看不懂”這句話是沒有錯的，自從1956年大陸實行簡體字以來，繁體字在隨后三十年時間被掃蕩一空，直到近年，隨著國學熱、傳統文化熱的文化潮流，繁體字才稍有起色，但也遠談不上普及，僅限于書法愛好者及專業人士這個小范圍內。黃秋生說大陸人“過半人”看不懂繁體字，實際上是宅心仁厚，口下留德了。

黃秋生的第二句話“華夏文明在大陸已死”是爭議的焦點，這句話顯得絕對了。近些年，什么“詩歌已死”、“文化已死”、“傳統已死”紛至沓來，想批判什么，只要一句死了死了的，就可以我將倚天持寶劍，橫掃千軍如卷席，對手想反駁都無從下嘴，但人家心里是不服氣的。

黃秋生這個挑事的魔頭，非要說華夏文明在大陸已死，那意思是說在港臺還活著，這相當刺激國人的神經，國人心里有傷疤。但平心而論，如果將華夏文明定義為中國古代傳統文化，如果把“已死”換成更唬人一點的“衰亡”，大體也是不錯的，至少我個人心里認同。只除了一點，繁體字的廢除并非傳統文化在大陸已死的原因，而只是傳統文化衰亡過程中的殉葬品之一，所以這是兩碼事。

關于華夏文明衰落的時間說法不一，有人斷定從明清就開始了，但普遍認為大衰落是從近代正式開始的，也就是李鴻章所說“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北大教授李零說：“中國人挨打，中國文化也挨打，打得失魂落魄，揍出一個國學來，我叫‘國將不國之學’。”說的就是近代那段時間。所以無論臺灣還是香港，也別有什么得意，繼承只是破落的遺產，而且衰落還在繼續。

破落是破落了，至少還在繼承，大陸的情況又有不同。上世紀五十年代以來，繁體字被廢除，鄉村地主、士紳階層被消滅，知識分子階層被清洗，傳統古籍和古跡被損毀，傳統文化被徹底斬草除根。而且在長達三十年時間里，知識教育與文明教育處于荒漠狀態，社會日益粗鄙化、愚昧化、野蠻化。這一點，大陸有識之士談起來也嘆息不已，也承認在尊重傳統文化的臺灣島，為華夏文明存續了香火，使故國文脈不致最終斷絕。所以，港臺，尤其是臺灣，反倒成了文化故土。

有一句話很流行：“母校就是你一天罵八遍卻不許別人罵他一句的地方。”無意道出了國人的某種心理，也可引申到祖國、愛國主義等概念。這樣的話很煽情，但并不講道理，如果別人說的是對的，即使再難聽，那也不叫罵，那叫說真話。我認為黃秋生說的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