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月3日,《南都周刊》記者在北京市京都律師事務所的辦公室里對田文昌進行了專訪。
窗外不遠處是央視的總部大樓,當晚,受新聞頻道《新聞1+1》的邀請,田文昌還要去點評“蕭山五青年案”。
書柜上方,擺著一幅中國政法大學研究生會贈送的書法作品,上書“正義之師”。
不過,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網上卻有一篇文章把田文昌列為“中國四大腐敗幫兇律師”之首,因為他曾經為轟動一時的原《福布斯》富豪楊斌、原云南省省長李嘉廷、沈陽劉涌案出庭辯護。
就在采訪前,有副省長的家屬想見田文昌。像其他找過他的高官案,田文昌不太想接。
“法外因素太多了。”田文昌說。
南都周刊:還記得自己接過多少部級以上的高官案嗎?
田文昌:不多。可以說,這些高職位的官員,絕大多數第一手都找我。但我接得很少。我現在接的案子本身也不多,找我的人太多了,這些年如果是案子都接,我根本接不過來。
再一個就是,有些高官案比較敏感,背景比較復雜,我不愿去摻和。有的人愿意做這個敏感的案子,但一般我都躲著。包括一些企業高管案、涉黑案,我并不太愿意辦這些案子,敏感、有太多非法律因素。
辦過高官案的并不一定水平就有多高,包括我在內。有時候,因辦了名人案件而出名,只是因為案子本身有名,律師也跟著出名。出了名的律師未必水平就很高,水平高的律師也不一定都有名。我辦很多高官案,也辦很多老百姓的案子。我了解有些律師水平很高,能力很強,但并不出名,就是因為辦的名案少。
南都周刊:你以前說過,這些大案是你想拒絕但拒絕不了的。為什么呢?
田文昌: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有的是各種關系找來的,中國是關系社會嘛。當然我們這個關系是正當的關系,不是說我是公權力的執行者。律師是民營的職業,代表私權利。同樣的事情,朋友托來了,各種關系托來了,就得給這個面子,就得管。
過去有一種誤解,非常可悲的誤解。好多年前有一部關于律師的電影,說這個律師上午剛剛接了一個案子,是他的好朋友找他的。下午這個律師的對手來找他了,他感覺到對方是有理的,所以就毅然拒絕了他朋友的所托,幫助有理的一方。當時要寫這劇本的時候,征求我意見,我是反對的,有人跟我爭論起來了,說律師就應該這樣。
我老說律師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其實就是要糾正這種認識誤區。律師不能代表正義去包打天下,更不能僅僅依據自己的判斷去評價是非。再者,如果都挑有理的,那沒理的官司誰打?律師不是光打有理的官司,沒理的你也得幫,要幫他輸得合理合法,輸到明處。
南都周刊:拒絕過多少后來為大家熟知的案子?cda5a9cc3edba15d13660e8cca65b590
田文昌:不知道,特別轟動的起碼不下一二十個。至于其他的,每年也有幾百件。我不主張辦的件數太多,擔心影響質量。
中國社會的法治環境還是不盡如人意的,摻雜的法外背景比較多。剛剛又有個副省長的家屬要見我,我不太想接,法外因素太多了。
南都周刊:為高官案辯護的最大難點是什么?
田文昌:干預,權力的干預太可怕了。
南都周刊:一些高官案,會有多律師、律所爭著做。你怎么看?
田文昌:現在高官案背后的因素太多,不是法律問題本身能解決的。在正常的法治環境下,我們律師是法治建設的一個組織部分,在整個訴訟程序里發揮著應有的作用。但是高官案背后很大程度上拋開了法律的因素。所以往往會形成一種可怕的扭曲思維:我要辦這個人,誰要給他辯護,就是幫兇,你幫他,就是跟我過不去。
所以律師也面臨著風險。因為你雖然自認為是在依法履行辯護職責,卻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不知道背后要整你的人是誰。高官案本身并不是那么好辦的。當然了,如果是不負責任,走個程序、走過場,出個名,那簡單,但我認為那樣是違反律師職業道德的。若想要認真地辦,面臨著一系列的難題,也面臨著一些風險。
南都周刊:既然高官案、大案里存在許多法外因素,作為辯護律師來說,能做什么?
田文昌:只能是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盡自己的努力,最大限度去做,沒有別的辦法。
比如當初的劉涌案,是我一個在司法部工作的校友找到我請我接,先頭就有兩撥人找我,我都沒接,我校友是第三撥。接的時候我根本沒想到鬧這么大事。
我們兩個律師,三年半,總共收20萬。當時劉涌案搞得烏煙瘴氣的時候,我一句話都不說,任何場合我保持沉默,說話沒有意義。已經沒有講道理的條件了。
但我有一個原則,不管什么案子,只要我接了,不管我后悔不后悔,不管案子多大難度,我必須認真負責到底,這是做律師的原則,也是我做人的原則。
南都周刊:你在選擇接不接案子上,有什么標準?
田文昌:沒有什么明確的接案標準,我比較喜歡典型的、有爭議、有價值的案子。案子本身法律問題比較復雜,有發揮你能力的價值。如果案子很簡單,誰都能辦,那我就不接了。我是學者出身,我經常要把業務和研究不自覺地結合起來的。看到一個典型的案子,我主要考慮的是真正價值有多大,而不是收益多少、影響多大。我也不需要這些東西,我有我的特殊性,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
南都周刊:以你在眾多大案、要案中的辯護經歷看,中國這些年的法治環境有怎樣的變化?
田文昌:中國的法治在近十年呈現倒退。其間一個最大的結構性的變化,就是公安部門的規格。法制建設之初,檢、法兩院高于公安半格,形成了比較合理的司法機關結構設計。后來,提高了公安機關的規格,就完全打破了這種相對合理的訴訟結構,可以說這是一個結構性的轉變。
不過現在有很大改變的是,新一代領導人正在連續展示推進司法獨立的決心,似乎看到了法治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