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2年5月,法國戛納電影節。中國電影《十二生肖》中的女演員姚星彤身著“絨花若雪”禮服亮相紅地毯,迅速吸引了世人的目光?;缃z白如雪的毛絨制成孔雀般造型的裙身,加上手繪和刺繡接合的透明紫藤讓姚星彤如同走在水邊的孔雀。這款出自設計師勞倫斯·許的禮服,設計靈感來源于行將失傳的手工藝——絨花。
今年年初,勞倫斯·許到南京甘家大院參觀。一直在尋找“中國風”元素的他一看到絨花就感覺眼前一亮。勞倫斯·許和絨花藝人趙樹憲交談甚歡,當即就達成了合作意向。四月上旬,他又赴南京,帶去了禮服設計稿。為了在禮服上更好地體現絨花的特征,4月底,趙樹憲還特意帶上全部工具赴勞倫斯北京的工作室,用了整整8天時間,將一千多根絨條制成了“絨花若雪”的裙身部分。
絨花,被稱為“發髻上的南京”,曾經是只聞其名不見其容的皇室貢品,令嬪妃宮女們一見傾心,大家閨秀們爭風吃醋;慢慢“飛”入尋常百姓家后,成為一種傳統習俗,逢年過節,婚喪嫁娶都得佩戴它;再后來,它退守在南京老城南一間十平方米的小屋中,成為一個慢慢消逝的符號。
《紅樓夢》“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宴寧府寶玉會秦鐘”一回中,說到李紈將“宮里作的新鮮樣法堆紗花兒”送給大宮園中每一位姑娘的橋段。誰先挑選宮花,誰挑什么樣的宮花,引得林黛玉等大小姐爭風吃醋。這里所謂的“宮花”和“堆紗花兒”正是絨花——大觀園中,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只要是女人,都對絨花一見傾心,這足見宮花昔日的影響力。
南京絨花的歷史其實可以上溯到唐朝。南京絨花的產生,來源于唐時仕女簪花的傳統?!按喝沼危踊ú鍧M頭”(韋莊《思帝鄉》),“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李白《宮中行樂圖》)。唐詩里的仕女頭上所戴杏花、山花說的是唐朝仕女“頭戴一枝芳”的傳統。
然而,鮮花受制于時令不可四時常有,又易枯榮而不能長久,尤其是唐代貴婦們喜愛的牡丹,花期只有二十多天。不僅簪戴不方便,更會給文人墨客造成榮華易逝,容顏易老的聯想。因而不枯不敗,精致唯美的絨花就應運而生了。
唐朝畫家周昉的名作《簪花仕女圖》,是目前全世界范圍內唯一認定的唐代仕女畫傳世孤本,表現的正是唐朝簪花仕女出游的場景。畫中的五位仕女分別頭插牡丹、芍藥、海棠、團花和茉莉這五種不同時令之花同時出現在一幅繪畫中。并不是周昉讓她們在的畫里玩穿越,只因為她們頭上所簪花皆絨花,四時花開不敗。
那時,南京隸屬于揚州,而揚州乃“淮左名都”,自古繁華,在唐朝更是風尚之都。南京女子用絨花簪花的風氣很快就吹到了長安,再從長安吹向全國。
再加上絨花不僅外觀上雍容華麗,還諧音“榮華”,正合中國祥瑞文化,因而得到了貴婦們,特別是宮女們的喜愛,故此絨花又得名“宮花”。到武則天時期,南京絨花更是被列為揚州地區的皇室貢品,成為王公貴族才能消費的奢侈品。
南京絨花始于唐朝,興盛卻在明清。
而這份興盛又與南京云錦密不可分。明朝開始,朝廷就設立了江寧織造以織造皇族御用織物云錦。云錦有“寸錦寸金”之說,云錦的制造只會選擇繅絲廠最優質的蠶絲入料,就樣就剩下了大量下腳料,用之不匹,棄之可惜,卻正好是制造絨花的絕佳材料。用現在的話說,絨花是云錦產業鏈上的一環。
《紅樓夢》中大觀園里姑娘們為宮花爭風吃醋的情景,不止是曹雪芹的文學想象:一方面,舊時南京人有配戴絨花的習俗;另一方面,南京絨花的興盛和曹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璽、祖父曹寅、伯父曹頫、父親曹顒,三代四人共出任江寧織造府理事58年。曹家人對云錦的苦心經營,使云錦制造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繁榮。而云錦的產量大增,做云錦產生的邊角料就變得物美價廉。這樣,絨花的生產成本就降到了最低。
如今的南京老城南因舊城拆遷改造已經是蕭條破敗之地,但是在明清之時,卻是專辦宮廷織物的采買事宜的七作二房區。所謂七作即銀作、銅作、染作、衣作、繡作、花作、皮作;二房是指帽房和針線房。云錦是繡作中的代表,而絨花則是花作中的翹楚。
當年南京三山街至長樂路一帶,曾是著名的“花市大街”,絨花、絹花把這里裝扮成了花的海洋。絨花在南京產量極大,逐漸從“舊時王謝堂前燕”,到“飛入尋常百姓家”。融入了南京的風俗。舊時,南京“一事三節”(婚嫁喜事和春節、端午、中秋節)都以裝飾絨花為習俗。每到此時,婦女,孩子都會在發髻、發辮或兩鬢插絨花作為裝飾。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在如今的老城南一帶聚集了柯恒泰、張義泰、德勝祥、馬榮興等40多家絨花作坊。那時絨花加工大多采用前店后廠的家庭作坊模式。家庭婦女在后面的工廠負責絨花加工,而男丁則在前方負責絨花的市場運營。
趙樹憲是張義泰的第三代弟子,著名絨花藝人周家鳳的徒弟。作為唯一一個還以絨花為業的絨花藝人,被指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南京絨花項目傳承人。
自上世紀90年代起,長達二十年的時間,絨花都如同元稹詩中的宮女,寂寞獨自紅。近年,隨著傳統文化回潮,絨花開始在南京人的記憶中復蘇。但遺憾的是,南京絨花因為僅有趙樹憲一個傳承人,最終落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只在2008年成為江蘇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采訪當天,趙樹憲用一天的時間完成了他的傳花作品——一只鳳冠。當他把這鳳冠興起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幾個漂亮的女孩圍了上來,試戴鳳冠扮新娘。
“以前中國沒有婚紗,結婚時,鳳冠霞帔是每個姑娘結婚時的標配!后來,這個風俗被‘移風易俗’掉了。但是,最近兩年,好像又慢慢開始回歸了,這鳳冠,我每年都要賣掉好幾頂。有藏家用來收藏,有人用來結婚,還有演員用這個做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