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排得實在是失敗,我們住的地方位于那霸一處海濱度假區,除了數座酒店的高樓聚集在一起之外,只有遠處海港邊到了晚上能看到依稀的燈火。這對于我們這些留戀夜生活、尤其喜愛出沒日本居酒屋的人士來說實在是個災難。好在,酒店有一個長長的露天走廊,我和朋友們一字排開地面朝不遠處的大海而坐,喝著從大堂邊超市買來的冰鎮啤酒,閑扯些有的沒的的事情。
“剛才我和前臺聊天時聽說,接下來兩天有大幅降溫,你們的衣服帶夠了沒?。俊辟I回啤酒的那位還帶回一個重要信息。“我倒是很少有機會在海邊過冬,所以很是期待呢。”我旁邊的另一位喝光了手中的一罐啤酒,邊“砰”地打開一罐新的邊說。事實上,在到達之前,我們就查詢到,今年的溫度遠遠低于往年,所以,大家都做好了御寒措施。
“另外,據說那邊的碼頭上,有一個規模并不算很大的魚市場?!彼麕Щ剡@個信息的價值遠遠大于之前的那個。熱鬧的場面、激烈拍賣、美味的刺身……日本的魚市場總是一下子讓人想起很多有趣的場景。我們提前結束了酒局,決定第二天早上去探查一番。
原本六七個人參加的魚市場之旅,在第二天清晨只按時出現了三人,剩下幾個紛紛睡眼蒙眬地表示,在這樣海風凜冽的清晨,還是多睡一會更好些。
我們按照酒店知情人指引的方向,在清晨四點的夜色中順著海港邊的小路摸黑前行??瓷先ゾ嚯x并不遙遠的路,走起來竟然花了足足半小時。來到市場,與想象不同的是,熱鬧的場景并沒有如預期那樣在眼前出現,市場里只有幾個人值守,靜悄悄的與周圍那些大門緊閉的倉庫沒有什么區別。



盡管空曠的市場內似乎也沒有取暖設備,但仍然要比此時的戶外暖和很多。我們在門口的自動售貨機上各買了一杯熱咖啡后,都趕緊鉆了進來。市場中此時有七八個人,多數是白發蒼蒼的老者,他們有的認真地用筆在本子上記錄,像是寫著工作日志;有的在用水管沖地,熱水與冰涼的地面接觸后,散發出白色的水霧。
顯然,市場此時還沒有開始。我想當然以為這里會像以前去過的東京筑地、長崎、札幌魚市場那樣,很早開市。而沖繩的這個小型魚市場可能只是服務周圍人的,沒有多大的交易量,加上這里的生活節奏明顯慢于日本其他地方,所以此時距離開張,還早著呢!
同行的另外兩位一邊喝咖啡,一邊對早起撲空抱怨了幾句,然后我們便坐在靠市場一側辦公室門外的一張長椅上,邊聊天邊偶爾活動活動,讓身體暖和過來。辦公室里此時坐著三位老人家,看起來像是市場管理員。他們剛才各自忙著打掃、核對文件,像為開市做準備。忙了一陣后,手頭工作都弄完了,有一位搬著椅子出來,坐在我們旁邊,友好地打了招呼,就開始跟我們聊了起來。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學過日語,三人所會的詞語加在一起,只用了不到一分鐘便告枯竭,不過老人似乎對這一事實并不在意,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說著,我們偶爾用英文回應著猜測出來他的意思,并伴隨各種比比畫畫的肢體語言。
談話便這樣進行,直到他開始運用旁邊墻上的小黑板。可能是想到了中日文字有些相通這點,老人拿起石筆,在小黑板上整齊地寫了三個字:料理人。并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這下,我們立刻明白了——他以為這三個早早光臨的不速之客是某個新餐廳的老板,前來考察進貨渠道。我們搖搖頭,其中一個朋友將字跡擦掉,寫出:旅行。老人也立即明白,頻頻點頭。
“開業?”
“6:00”
“鮨”
“無”
……
幾輪下來,我們大概弄明白了不少問題。這個小型市場既無熱鬧的拍賣,周圍也沒有店鋪出售刺身和壽司。盡管這樣我們依然覺得沒有白來,一方面,這么有趣的筆談還在持續,并且讓更多旁邊的人參與盡力,我們幾個則輪番上陣,在黑板上書寫,遇到說不明白的,干脆用簡筆畫替代。另外,此時天色微明,外邊的碼頭呈現出了不錯的景色。筆談隨著遠處漁船的到達而結束,大家穿戴好工作服開始工作,一船船活蹦亂跳的魚被起重機高高吊起,裝入碼頭的塑料箱中,分揀、切割。如果能在這里吃上一盤刺身,味道一定不錯,但這個愿望,看來要到那霸市區的海鮮餐廳中去實現了。
沖繩的海景和美食是全年每天都可以享受到的,但對于看櫻花來說,我們似乎來得有些晚了。
與東京、九州的櫻花知名度來比,沖繩的櫻花一直以來都絕對被低估,只要稍微做些功課,或者與當地人聊上一些關于沖繩的櫻花,誰都會認識到這一點。
由于緯度和氣候的緣故,沖繩的氣溫高于同期日本其他地方,櫻花也最先開放。一月末,櫻花便在這里大規模綻放,并迎來日本最早的“櫻花祭”。每年的這個時候,沖繩櫻花的花枝會被小心翼翼地剪下來,分別送往日本各地的18個機場——這是自南向北“櫻花前線”的開始,而結尾,是在將近五個月后在北海道完成。


此時距離櫻花初綻,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加上近來每天綿延的小雨和寒風,是不是能看到大片的櫻花,連住在當地、為我們開車的司機倉下先生心里都沒底。好在他經驗豐富,先帶我們去比較近的地方一探究竟。
“與儀公園的櫻花規模不大,如果這里的櫻花還在,我們就去更遠的地方。”他說的更遠的地方,是沖繩賞櫻最出名的八重岳,后者大規模種植櫻花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半個世紀前的1963年,如今已經有7000多株的規模。
與儀公園的櫻花只有少部分被雨打落,大部分還鮮艷地掛在枝頭,如此說來一個多小時車程外的八重岳想必也是如此。我們都做了這樣的預期,于是一路疾行,打算去看看更為壯觀的寒緋櫻林。剛一出發,停了一陣子的雨又下了起來,并且隨著時間推移,天色更為陰沉,風雨更大,且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在沖繩最著名的九座毛景區停留的時候,我們才真正意識到前晚酒店關于降溫的提醒。高而廣袤的九座毛此時成為一個風口,五六級大風吹得我們舉步維艱,遠處那個象鼻形懸崖也被掩映在陰霧中,原本壯觀的美景在這樣的天氣里大打折扣,而我們也被凍得只剩下一個想法——趕緊回到車上。
陰天讓下午變得更短,雖然我們在天要黑下來之前到達了八重岳,但眼前的景色和我們之前預期的卻大相徑庭:一望無際的櫻樹林只剩一片光禿禿的灰褐色樹枝,少得可憐尚掛枝頭的櫻花只能算是這場暴風雨中的幸存者,而大部分,都在樹下的泥土上、濕潤的路邊以及原本不該它們待的其他地方。
比我們更早到達的本地客人一個個也都面帶失望的表情。我們無奈地站在光禿禿的櫻樹下合影,背景中遠處的地下,還是有星星點點的粉紅色。
“寒緋櫻區別其他品種的又一特征,就是當敗落的時候,它們并不是像其他櫻花那樣逐片花瓣敗落,形成落英繽紛的效果,而是整朵整朵全部掉下。倉下先生指著一地落花說。我低頭看去,果然如此,除了被踩到的花瓣外,其他都是幾乎完整的。在尚未完全停下的凄冷雨中,完整的花朵在濕潤的地下鋪陳開來,盡管我更希望看到櫻花在樹上的景象,但眼下這種感覺,似乎更符合一貫的日式禪意氛圍,讓人想起葬花,有一種殘缺而悲憫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