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那個女人說,即便在多年后的深夜里,把她從最深沉的睡眠中喊醒,只要給她起個頭,她也能把她愛慕的那位作家的作品背下去。有兩位歌手的歌,我也能在這種情形下唱出大半,一個是鄭智化,一個是孟庭葦。
還在上高二,從同學那里借了盒翻錄的英語聽力磁帶,聽力內容結束后,出來一首歌:“高高的,高高的,蔚藍的天,是不是,到了離別的秋天。”不是靈異事件,而是因為那時的空白磁帶是60分鐘或者90分鐘,原版磁帶往往只有45分鐘,翻錄的聽力內容不夠覆蓋掉更早翻錄的孟庭葦專輯。那高峻、清寒的聲音,緊繃如弦的青翠勁,一下收服了剛剛聽過小虎隊、姜育恒、王杰的我。
那時候,“女神”這個詞還沒有加上現在的含義,但我分明有了女神。春節前,學校畫室的師兄們,寫了春聯去街上擺攤賣,師弟師妹們跟去幫著吆喝,一天下來,竟然也收獲頗豐,師兄們慷慨地均分,給錢似乎太直接,于是買成書和磁帶給我們。輪到我,我提出要一盒孟庭葦的專輯,我那份剛好夠買。
我有了平生第一盒屬于自己的音樂磁帶:《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幾年后,我又有了《冬季到臺北來看雨》、《誰的眼淚在飛》,以及她最早的兩張專輯《其實我還是有些在乎》和《成長》(內地版叫《日以繼夜地想你》)。
她的生平,我不用查資料也背得下來,而且絕少差錯,生日,1969年12月22日,原名叫陳秀玫,“孟庭葦”是藝名,她以為,蘆葦是一種“開小白花的草”。最早簽的是上格唱片,第一首單曲是《校園里的消息傳得特別快》,第二首歌是和高勝美、李翊君合唱的《六個夢》總片頭曲。
那時候的孟庭葦被打扮成洋娃娃美少女,《六個夢》的MV里,只露面兩次的她,穿著荷葉邊女仆裙,結束的時候還打出剪刀手。所幸唱片公司改組,她的歌路有了變化,接過林慧萍式浪漫憂郁少女的形象之棒。后來4年是她的黃金時代,《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和《純真年代》,都出自這個時期。
那4年也是我的黃金時代,我逃離了小城,進了大學,成了學校廣播站播音員,可以放自己喜歡的歌,我用孟庭葦和鄭智化,還有后來的《音樂天堂》,對全校師生發動了恐怖襲擊。
vnuzf+t1mNNKa6Dz8TyRRw==她生得晚,沒趕上臺灣民歌時代,但一直對那個年月念念不忘。她的嗓子是更細致的民歌嗓子,她的形象是民歌時代女孩的形象,她也一直努力夾帶私貨,隔三差五翻唱民歌時代的作品。1995年,轉簽新力唱片后的第二張專輯《心言手語》,給她發展出一種帶點淡淡New age味道的曲風,聲效用得更是驚艷,火車聲、鳥叫聲貫穿始終,《逃》那首歌中,竟用足球場的歡呼聲來反襯獨自行走的憂傷。
這張專輯讓她轉型成功,于是,她有了更多的話語權,下一張專輯,邀了李泰銘(李泰祥的弟弟,齊豫的前夫)擔任制作人,那張專輯精雕細琢,但銷量大不如前。多年后,在黃舒駿的訪談里,他說,孟庭葦曾跟他傾訴專輯銷量下跌時所感受到的心理震蕩。
是因為這次震蕩或接下來的低潮?還是像她所說的那樣,歌手出專輯就要上娛樂節目做游戲的風潮,讓她難以忍受?總之,她隨即宣布退出,皈依,出佛教音樂專輯。這點徹底打動了我,我對那些經常爆發“活膩了”(褒義,我用它來形容驟然的反轉和醒悟)感受的人,有特別的好感。
再后來,她復出,自組公司,簽下南方二重唱、方季惟和王杰,她開演唱會,她上脫口秀節目,活潑地嘲笑自己在MV中的動作,她和丈夫開了微博,她甚至回復過我的微博。我有點不相信這個她就是那個她,卻也有點欣喜,她終于有了下落,而且是明亮的下落。
“把思念寄托遠方,愿你無恙,誰會記得我們一起分享青春的天堂。”這是她自己寫的歌詞,似乎也正適合十幾年后送還給她。青春其實貧瘠,幸虧有她,用歌給我們布置起了一個有白衣、落日、芒草、木棉道的臨時天堂。